玛丽萨生于1950年4月,是一名贫穷的意大利裔巴西人。

在苦水里泡大的穷人家孩子,生命的新陈代谢都特别快,她两岁时父母离异,9岁时就已经给3个小女孩做过保姆,13岁开始在糖果厂做包装工,19岁时早早嫁给了一名出租车司机,刚新婚半年,丈夫就莫名其妙死在一场混乱的足球场枪战。

当时玛丽萨已怀有身孕待产,之后生下一名儿子,为了纪念丈夫,她给孩子取了亡夫的名字,叫他马克·克劳迪奥。

她一边在圣保罗做工人,一边拉扯孩子长大,还要照顾婆婆,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直到1972年时,她认识了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名叫卢拉的性感男人,并在1974年嫁给了他。

年轻时的卢拉

卢拉大玛丽萨五岁,刚刚认识时,27岁的卢拉已经是工会里头的风云人物,细分人群里的超级大V。

卢拉这个词,在葡萄牙语是鱿鱼的意思——他父亲之所以叫他鱿鱼,是因为他在八个孩子里头皮肤最白------加上卢拉以前工作时,左手被车床切断了一根小拇指,只剩九指。

因此巴西江湖上,都叫他“九指鱿鱼”。(这个是我胡扯的,你们不要信)

卢拉的出身,跟玛丽萨一样苦。

1945年10月,卢拉出生于巴西东北伯南布哥州的一户农民家庭,也就是说,他是巴西版的东北银。

他家拥有意大利和葡萄牙移民血统,但非常穷,穷到他们住的地方都不能叫房子,是用木板和树枝搭建的小窝棚。小时候喝茶,是用破瓦烧水,烧出水蒸汽后,加几片树叶当茶叶喝,穷得让人抓狂。

童年时的卢拉,图源:institutolula

他爸又特能生,一口气生了八个娃,其中卢拉排行第七,娃太多,饭不够吃,常常揭不开锅,卢拉打小就是饿大的。

为了养活八个娃,卢爸阿里斯蒂德很早就跑去圣托斯港做码头搬运工,他们全家一直留在东北,直到卢拉七岁时,全家人带着一些破床破被,乘坐一辆老旧牛车,花了13天的时间,把骨头都颠散了,才从伯南布哥州,跑到圣保罗海边贫民窟跟他爸团聚。(也有资料说他爸此时另组建了家庭,他妈带着八个娃在圣保罗独自生活)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这一趟有多远,我画了个从伯南布哥州到圣保罗的距离图

大城市开销大,全家更得拼命挣钱,凡是有手有脚的孩子就得出门工作,所以卢拉九岁下课后就沿街叫卖花生、桔子、木薯,念到小学五年级就交不起学费而辍学,12岁上街擦皮鞋、卖报纸,14岁到工厂打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

卢拉在工厂学会了钳工、车工(我也会),成长为一名熟练的技术工人,18岁时,因为高强度的工作,他左手小拇指被机器压断,但工厂老板没有向他赔偿,这件事极大地刺激到了卢拉,他开始意识到必须团结工人一起斗争,才能为工人争取到合法权益。

只有工人才能理解工人,卢拉日后能成长为巴西左派领袖,是他的人生起点决定的。

卢拉成长之路上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就是他的亲哥哥,他哥是工会积极分子,还是一名有多年党龄的巴西共产党员,是他给卢拉带来了马克思主义的小册子,深深影响到了卢拉的思想,并且经他介绍,卢拉才于1966年加入圣保罗冶金工人工会。

由于年轻时的卢拉性情刚猛,组织能力出众,还坚持上夜校补充知识,仅仅六年后,即1972年,他便成长为圣保罗工人运动的领袖,被推举为圣保罗冶金工人工会第一书记。

1972年,正是玛丽萨和卢拉相遇的那一年。

认识玛丽萨之时,卢拉也结过一次婚。

他跟自己好朋友桑托斯的妹妹玛丽亚相爱,俩人于1969年领了证。

不过玛丽亚于1971年6月患上了肝炎,此时她已经怀孕8个月,由于医院条件简陋且遇到了庸医,玛丽亚跟孩子都没熬过去。

在遇见玛丽萨之前,卢拉另跟一名护士同居并生有一女,不过这两人没走到最后。

南美人物的传记读多了,细节知道得越多,我对这种事基本就看淡了,南美那边,哪怕是普通人,他们的枕头从来都是热的,不热才奇怪。

1972年跟玛丽萨相识时,俩人一个丧妻、一个丧夫,孤苦之情极为融洽,生活颇有共鸣,便于1974年结婚。

卢拉与玛丽萨年轻时,图源:institutolula

婚前玛丽萨要求带着她前婆婆一起嫁过来,因为她前夫是家中独子,前婆婆没人照顾,她想给老人家养老。

卢拉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卢拉这点还是挺男人的,婚后一直把玛丽萨的前婆婆当岳母奉养,直到老人家离世。

他们婚后生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法比奥·路易斯·玛丽亚”,这是卢拉前妻的名字,玛丽萨也没意见。

给自己孩子取名字时,用上一代的名字,是南美人的一种特殊纪念方式,所以《百年孤独》里反复出现几代人重名,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我读到后面直接放弃梳理人物关系,你们爱咋咋滴,你们开心就好。

同玛丽萨结婚以后,卢拉的大后方就稳住了,可以腾出手来,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搞工人运动上了。

现在,我得交代一下大时代背景,要不大家搞不清楚,卢拉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忙。

巴西原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被葡萄牙人统治了322年,所以到现在官方语言是葡语,平时主要按葡萄牙人的规划,给世界生产蔗糖、棉花、咖啡、黄金、木材等。

1822年佩德罗王子在本土白人的支持下,宣布分公司独立,不再归总公司葡萄牙管,葡萄牙因为被拿破仑1807年暴锤重伤,没有力气收拾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独立了。

巴西独立是件特别古怪的事情,是宗主国的王室成员带领殖民地独立,建立巴西帝国,这在全世界极少见,主子还是葡萄牙人,相当于革命不彻底,所以到了1889年,也就是希特勒出生这一年,巴西帝国又被推翻,建立了巴西共和国。

巴西这块地资源极佳,到2020年可开垦的耕地仅占全国土地6.7%的背景下,人均可耕地还能达到近4亩,他们的牧场还是耕地面积的3倍,各种矿产极丰富,本应该比人均耕地仅1.4亩的中国人过得好很多才对,然而到了2023年,他们还在跟饥饿作斗争。

主要还是工业化出问题了。

巴西的官员们也知道要搞工业化,两次世界大战南美都没参加,巴西一直躲在安全地带悄悄发育,从1964年又通过保护主义政策和外汇管制,限制国外消费品进口,推进本国企业发展,到1970年代末,巴西工业蓬勃发展,1968-1973年经济甚至达10%以上的增长率,是当时世界十大工业国之一,建立起了较完善的工业体系。

1979年巴西人均GDP达到了1900美元,略高于韩国,在全世界处于中上水平,整个国家看起来蒸蒸日上,巴西人民离好日子不远了。

但是危机也发生在1970年代。

这又得说起我们非常熟悉的第四次中东战争了,因为阿拉伯国家打输了,跟大伙生气,不卖油了,油价高涨造成全球经济萧条,对依赖石油进口的巴西伤害很深,但巴西当时的军政府咬着牙不想放低增长率,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眼见国际借贷利率低,就去借外债搞发展,不断增加投资和公共开支,那几年巴西的经济数据倒是好看,常常在10%左右,但已经欠一屁股债,光是1979到1982年,三年就新增1000亿美元外债。

我以前创业的时候,从不敢借钱开公司,不借钱,创业失败了大不了回职场,一两年填平账务,又是一条好汉,要是借一大笔钱,失败了搞不好利滚利,就得还一辈子债,连累家人痛苦几十年。

其实国家也一样,借钱过日子,就是把命运交给了别人,分分钟容易翻船。

1979年,巴西的船翻了。

美国在1979年大幅提高利率,只用了三次,平均利率从6.25%,一直上涨到24%。

美国提高利率的原因跟美元周期有关系,这里不详讲了,别的文章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1981年巴西经济就崩盘了,GDP增速从上一年的9%下降到-4.4%,之后就开始了疯狂通胀,1988-1994年,巴西年均通胀率达到了1250%。

巴西的天,就这样塌下来了,巴西人的经济奇迹,至此结束。

在天没塌下来之前,卢拉所在的圣保罗市,一直是巴西重要的工业中心城市。

圣保罗能发展起来,主要是因为本州西部大量种植咖啡,而咖啡在19世纪,曾占巴西对外出口的70%,世界上最大的咖啡生产商便住在圣保罗市,商人带来了工人,工人带来了社区,社区带来了政客。

后来铁路的开通,使内陆到沿海的火车都汇集到圣保罗,就进一步促进了该市发展,几百万人口涌过来,圣保罗就有了交通、人口、资金各种发展工业的优势。

1919年时,圣保罗的纺织、服装、食品、饮料、烟草、家具等产业都先后建立了起来。

向现代产业进发时,冶金、机械、化学、电气材料、运输材料也跟着发展了起来。

到1960年时,圣保罗就是巴西最大最富有的城市,工业门类也最齐全。

按2017年的数据,巴西制造业增加值在GDP的占比,从1984年最高时的31%狂降到了10%,但巴西工业祖上也是阔过的,圣保罗就是到现在,还有3万多家工厂,200万产业工人,占巴西工业的一半江山。

在1970年代工业发展如火如荼时,圣保罗拥有大量像卢拉这样的底层产业工人,工人们为了自保,建立了各种工会,卢拉就是在工会里混出头的。

卢拉二婚后的第二年,即1975年,在干了三年圣保罗冶金工人工会第一书记后,以95%的得票率,升到了工会主席,1978年以98%的得票率二次连任。

工会主席的工作对卢拉的帮助非常大,使他在工人阶级里建立起了强大的威望,成为他日后政党事业的起步基石。

1970年代,巴西工人力量的代言人,不仅仅有卢拉,还有毕塔尔、杜特拉、路易斯等,不过卢拉在这些人当中声望最高,增加工资、缩短工时、提高劳动保护的事项,都是卢拉在带头领导,他是工人们心目中的带头大哥。

1979年11月,巴西议会批准政府提出的改革法案,取消实行了14年的两党制,恢复多党制,卢拉便和杜特拉在第二年2月10日,建立起了工人政党“巴西劳工党”。

巴西不是一直是议会制吗?怎么突然跑出个“恢复多党制”出来?

原来1964年时,巴西总统古拉特打算将炼油厂和外资公用事业收为国有,并反对美国对古巴的制裁,一直严防南美共产主义的美国高度紧张,CIA便联合军队发起军事政变,将古拉特赶下台,解散了州议会,暂停了宪法,建立起了军人独裁政府。

军政府上台后残酷镇压国内左派,虐待反对者,也不能说这些军人完全不干人事,经济其实发展得还算不错,但跟阿根廷的情况一样,军政府对国民下手太狠,心里头都虚,怕将来被算总账,知道自己迟早要遭报应,因此也想及时脱手。

从1974年开始,军政府就有放弃政权的意思,石油危机更让他们难以应对,1977年不再跟美国搞军事联盟,1979年若昂成为军事总统后,就希望巴西成为“民主国家”,便开放了党禁,允许民众建党。

所以1980年,卢拉就有机会正式建党了。

建党后的第八天,玛丽萨在家里,亲手为劳工党缝制了第一面党旗,4月时,卢拉为了拉人气,准备搞一次大罢工,军政府冲进他家里,将他和17名党内骨干,以“煽动罢工和阴谋颠覆政权”的罪名定罪,判了三年半监禁。

卢拉被捕的消息激怒了圣保罗的工人们,大伙发起罢工以示抗议,政府迫于压力,另外军政府也确实有松动的意思,最高法院最后判决卢拉无罪释放。

就像孟晚舟被美国迫害过,她在华为的地位便大大提升,卢拉这一次被军政府迫害,也极大地提高了他的政治影响力,以后大家就管卢拉叫“九指鱿鱼、左派先锋”。

1981年9月底,劳工党在巴西利亚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张建立一个“既没有剥削者也没有被剥削者的社会”,卢拉当选党主席,同时宣布该党有30万党员。

这时巴西军政府也走到命运的尽头。

1984年时,若昂在美国做心脏手术时,巴西人走上街头游行,要求民选下任总统,1985年军人不再担任总统,盖泽尔接盘时,建议国家慢慢民主化,先直接选议会,再直接选总统。

所以卢拉旗下的劳工党,走的是先议会、再总统的路线。

1986年11月巴西举行议员选举,劳工党拿下16个众议员席位,卢拉以圣保罗州历史最高纪录的68万张选票当选众议员。

劳工党此后发展稳健,1989年获得36个众议员席位,2002年发展到91个,占当时513个总席位的18%,是众议员最多的政党,同年参议员也占到14席,占总数的17%,超过连续执政8年的巴西民主社会党所拥有的11席。

劳工党各重要成员,也先后担任巴西各主要城市市长和重要州的州长。

卢拉自己,则开始了不断冲击总统宝座的过程。

1989年11月15日,巴西第一次恢复全民投票选总统,24位候选人参加选举,88%的选民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投票。

卢拉这年44岁,他的主要对手,是民族复兴党仅仅40岁的科洛尔。

科洛尔跟卢拉完全是两种人,他出身地方门阀,家族是阿拉戈斯州的传统权贵,控制着当地的政治、舆论,科洛尔学习尼克松的选举技巧,从其选举传记中吸取营养,充分利用电视媒体做宣传,将自己塑造成“反对腐败,住在简朴牧场里”的朴素形象,而且他年轻时本来就巨帅掉渣,看起来比一脸络腮胡的卢拉靠谱得多,迷死一片女选民。

颜值即是正义,卢拉和科洛尔杀得难解难分,第一轮选举科洛尔得票第一,卢拉只得了第二。

俩人在第一轮投票中都没有超过50%,按巴西的规矩,得进行第二轮投票,让科洛尔和卢拉再选一次。

但在第二轮投票前,科洛尔在电视镜头前突然插进卢拉前女友米莲的一个揭发材料,说卢拉跟她婚外恋并且怀孕后强迫她堕胎。

由于巴西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堕胎是大忌,因此卢拉在第二轮投票中惨败。

这里我得停一停,讲一讲一些人生的道理。

就是卢拉这样乱搞,到底该怎么评价?

由于我的工作原因,常年要大量阅读当代世界各国大政治家的传记,自己也写了许多传记,我可能是这方面阅读量最多的人之一,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除了一些十分特别的人之外,正常情况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都管不住这方面的事。

但一个人在政坛的贡献,跟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应该混为一谈。

卢拉在跟玛丽萨结婚前,跟别人同居生有一女,卢拉在跟玛丽萨结婚后,他又跟米莲谈恋爱,而且我估计应该不止米莲一个,数量应该不少,甚至我还读到有部分资料说他跟罗塞夫也有绯闻,卢拉身边的女人应该非常多。

普通人难以接受这种事情,但我看到的现象是,卢拉对玛丽萨的感情是真的,他在外面有很多女友,也是真的。

当一个男人站在权力和金钱的顶峰地带时,他影响力太大,会吸引不同的资源,也会主动或被动地迎接两性关系的冲击,这是经济规律,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其实别说这种权力顶峰的人,一个普通人也会有这种冲动,只是因为他没有资源,无法吸引异性而已。

私生活就是私生活,跟政绩不要强行绑定。

其实我读过那么多当代名人传记,我没有读到过一位正人君子,儒家强调的那种光明磊落坦荡荡的君子,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现实中的人都是复杂的,但我也确实读到过许多为了国家和民族,愿意奋不顾身的人。

你说他好色吧,他确实算好色,你说他贪财吧,他也贪点小财,但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大多数人生活幸福,他又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才是复杂的世界,这才是复杂的人性。

卢拉也好色,也可能会贪财,但卢拉确实是为巴西人民的幸福生活在奋斗,也确实对巴西人民有很深的感情,他看到全国那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而掉下眼泪时,并不是在作秀,是真情流露。

一个电焊工能不能做好电焊工作,跟他的私生活无关,一个政治家能不能管理好国家,也跟他的私生活无关。

不过普罗大众,通常容易将私生活跟专业性绑定在一起,大众有一元化的朴素世界观,大众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深入了解一个候选人,科洛尔手段不怎么干净,但卢拉输得其实也不冤。

卢拉虽然输了,但科洛尔也没好多久。

而且他倒下的源头,居然也是男女关系。

科洛尔有个亲弟弟叫佩德罗,两人本来就处不好,佩德罗去加拿大出差时,科洛尔居然勾引弟媳,俩人关系更加恶化,矛盾越闹越激烈,佩德罗一怒之下,于1992年5月,向巴西最有影响力的杂志《阅读》周刊,揭发了科洛尔跟大富豪保罗的钱权交易。

保罗用他的现金和电视台为科洛尔做宣传,科洛尔回报让保罗的小弟进入政府操控实权,还把政府商单下给保罗的公司,让保罗半年回本,两年血赚。

科洛尔竞选的口号是反腐败,但他家族自身本来就很腐败,案子被抖出来后,科洛尔被弹劾下台,但没有追究他刑责。

有意思的是,在搞出这么大事情之后,过了很多年,事情渐渐淡了,这哥们又混上了巴西参议员,而且在参议员期间又贪污,不过巴西“刑不上参议员”,这事又不了了之。

要是在中国,这哥们政治前途肯定尽毁,居然一次次出事一次次全身而退,巴西对从政人员的下限真的很低,这事也可以反映出巴西地方势力过于强大,中央政府难以抗衡,无法将法制贯彻到地方诸侯。

科洛尔倒台后,副总统伊塔马尔接班,前面说过,巴西从1981年后遇到了外债过高、财政崩盘周期,这两位总统能力一般,解决不了这些经济问题,通货膨胀动不动50%,把老百姓搞得一肚子火。

1993年时,伊塔马尔调外交部长卡多佐去财政部上班,这个卡多佐是一名大学者,手里头颇有两把刷子,居然暂时拯救了陷入水火的巴西经济。

卡多佐生于1931年,比卢拉大14岁,文科博士出身,哥们博学多才,会说英法西意葡五种语言,出过很多书,是全球很多名牌大学的客座教授,因为政治观点左倾,曾被军政府狠狠收拾过,但一直从未屈服,他从1979年正式从政,在巴西民间累积了多年声望。

卡多佐上任那年,巴西通胀高达2567%,全国上下的矛盾都要炸了,卡多佐也研究经济学,是个行家里手,马上摸出几把刷子,搞了一个卓有成效的“雷亚尔计划”。

这个计划主要是:降公务员工资、不准国企找中央要钱花,要花钱自己想办法、卖掉国企换现金流、用卖国企的钱还债或投入到卫教科部门、以工代赈提高就业、打击偷税漏税、强制各州归还中央欠款、发行新货币雷亚尔等。

主要还是“开源节流”四个字,加上新货币跟美元挂钩,通胀真的被打了下来,1994年6月还是50%的通胀,7月就降到了6%,1995年1月降到了2%,巴西经济终于稳住了。

卡多佐这场经济战打得极漂亮,巴西人民对他十分满意,1994年和1998年卡多佐去竞选巴西总统,卢拉哪敌得过如日中天的老卡,两次都被打得大败,卡多佐连任两届总统。

卢拉前三次竞选失败,次次都输得不冤,第一次是自己有问题,第二三次是对手太强大,没关系啊老卢,日子还长着呢,要不,你再来冲冲第四次?

工人阶级出身的卢拉怎么会轻易认输?他抹了抹性感的络腮胡,咬着牙又冲上来了。

2002年卢拉第四次冲击总统宝座,这次他总结了过去的教训,收敛了原先左派的攻击性,开始以温和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

卢拉以前竞选失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产阶级和富人,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莽打莽撞的彪子,这也不怪卢拉,因为他是工人政党出身,而他们立党的原则,就是马克思说的“建立一个没有剥削的社会主义国家,要不断地跟资本家作斗争”这些。

我个人认为,私有制和公有制是有一定调配比例的,企业主和工人,也是相辅相成的,他们是一种融合关系,并不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

随着世事不断在实践,以前部分哲理认知是可以边做边改的。

真理是不断实践出来的,没有实践过的真理,不能叫真理,那只是观点认知。

卢拉也是这么认为的。

劳工党里头全是无产阶级出身,原话事人卢拉是工会混出来的、新主席迪尔塞乌曾是军政府通缉的城乡游击队战士、众议院党团领袖若泽也是著名的阿拉瓜亚游击队队员,巴西有产阶级对他们有提防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了弥补意识形态上的裂痕,卢拉演讲时不再只穿T恤牛仔裤的工人打扮,换上了一身西装;他不再咄咄逼人喊打喊杀,只说社会主义要实现得蛮长一段时间;他主动跟右派和解,找企业家、农场主、学者,甚至找前几任总统达成谅解;他认为土改要慎重,雷亚尔计划很成功,稳定经济的措施都不会动。

他收敛了攻击性,用最谦卑的姿态走向巴西民众。

卢拉温和改革派的形象赢得了大众认可,最后以5000多万张选票当选。

巴西码头搬运工人的儿子、圣保罗车床工人出身的卢拉,终于在他57岁这年,成为世界第五大国的总统。

2003年卢拉正式任职时,他面临的是一个负债2500亿美元、人均负债1500美元、外汇储备仅420亿美元、另有3000多亿美元内债、每年需偿还的债务本息达500亿美元、1.6亿人口里,有560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其中2300万是赤贫人口、1200多万人失业、30%居民月收入不到35美元,世界贫富差距最为悬殊的国家之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卢拉上任后,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基本延续了卡多佐的执政体系,把上届政府的金融管理班子全部留了下来,与右派自由党和解结盟,还吸收了不少反对党的经济专家,一句话,不折腾,咱一切按卡老先生的路线继续走。

但卢拉从2002年干到2010年,执政业绩却远超卡多佐,到他离任时,巴西外汇储备从420亿美元跳到一万亿美元、4000万人成为中产阶级、3000万底层摆脱赤贫、巴西从经济崩溃边缘的IMF援助贷款国变成金砖四国、经济年平均增长率达4.3%、国家基尼系数降到有统计以来历史最低、10%的贫困家庭人均收入增加了70%、占全国50%的低收入家庭人均收入增加了53%、GDP总量从全球第12名升到第8名。

不管放在哪个国家,这经济数据都非常棒了,明明是第一次治国,卢拉怎么就干得这么好呢?

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巴西发了财,挣钱了。二是卢拉舍得分配。

也不是什么经济魔法,挣钱的主要原因,其实是中国进入疯狂发展阶段,需要在全球大量购买像铁矿石、大豆、木材、石油等大宗商品,而巴西刚好盛产这些,尤其是铁矿石。

中国从2001年加入世贸,卢拉刚好2003年开始执政,之后中国狂飙突进,国家要大搞建设,工业和城建都需要大量矿产资源,巴西和澳大利亚刚好可以成为中国的上游产业,一下子把这种国家都给养肥了。

澳大利亚铁矿工人年薪50万人民币、巴西大量人口脱贫,都是这一段时间由中国引发的经济奇迹。

卢拉本来就是左派,关注平民百姓的利益,这一下送来这么多钱,他就敞开了给穷人福利,搞了几个零饥饿计划和家庭补助金计划,鼓励小孩读书、给贫困家庭发放食品、改善水源和卫生、发放助学金等等。

这一系列措施,使2003年到2006年,巴西新增了465万个就业岗位,赤贫人数四年内就减少了28%。

卢拉在位时,巴西还获得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奥运会主办权,国家士气一路昂扬向上。

卢拉干得热火朝天,老百姓也十分满意,所以卢拉干满八年离任后,劳工党的老下属罗塞夫再次竞选成功。

按以前的规律,一个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但凡举办奥运会之后,这个国家往往就会长期走上坡路,比如以前的日本、韩国、中国,但接连举办世界杯和奥运会的巴西打破了这个规律,国家反而急转直下,越来越不像话。

2012年罗塞夫接手巴西总统位置的时候,巴西经济就开始不行了,2014年至2016年出现负增长,2014到2019年巴西的经济平均增幅是-0.47%,整个国家卡住不动了。

就连旁边的阿根廷媒体,都敢写文章嘲笑巴西了。

目前经济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卢拉在位时的好日子,还是依赖当时中国的红利,巴西经济问题是从1990年代的去工业化造成的,后因2000年后的汇率升值而恶化。

巴西在2000年代的增长,主要依赖中国需求造成的原材料价格达到历史高位,同时因为卢拉扶贫,让底层人民手头宽裕,国内消费增加叠加造成的。

说到底,巴西去工业化太严重,经济发展又太依赖中国对原材料的需求。

卖资源卖得太爽的国家,都不是长久之计。

罗塞夫上任后继续许诺了大量福利政策,结果2012年开始大宗商品连续暴跌,政府财政断粮了,突然1400万人失业,360万人返贫,罗塞夫便遭到了反对党的猛烈攻击。

除了经济下滑以外,卢拉和罗塞夫在任时,还因为缺少警惕,给自己留了个天坑。

卢拉在任时,为了打击贪污腐败,从政财支出里拨出巨款,允许独立的司法机构扩张,给予了他们更强大的司法权,没想到这个系统后面尾大不掉,2013年6月又通过新《反腐败法》,打击范围无限延伸,破坏了正常的商业生态,让检察官系统越来越肥,最后出现了操作失控。

这跟韩国的剧本几乎一模一样,不受控制的检察官系统会调过头来反噬掉整个政府班子。

美国那边正巴不得把巴西给干趴下,以免南美地区出现劲敌,于是热热闹闹的“洗车行动”便突然上演。

2014年,巴西警方发现巴西议会几公里以外的一家加油站,他们老板参加洗钱活动,一调查发现这老板跟一个洗钱老手优素福有勾结,而优素福又跟巴西石油公司前高管科斯塔有关联,他给科斯塔买过一辆路虎汽车。

警方把优素福、科斯塔抓过来一顿审问,这俩人都招了,还供出了整个巴西石油公司高管集体腐败,利用外包工程虚报价格收受贿赂,而政府高官则向巴西石油推荐承包商从中收好处费。

被查出来的建筑承包商包括奥亚斯、安德拉德、奥德布雷希特公司等。

因为新《反腐败法》权限太宽,这起案子越查越大、越查越凶,连续查了三年,巴西前众议院议长、奥德布雷希特前CEO等都被抓去吃牢饭,由于这些建筑公司满南美跑业务,案子涉及到了11个国家179名政商要员。

2016年3月时,居然查到了卢拉头上,检察官认为他收受了建筑公司120万美元回扣兼洗钱,先判9年,后又延长到12年。

卢拉被判两天后,总统罗塞夫也遭弹劾,被国会罢免。

巴西左派大佬在这次洗车行动被横扫,连新任的偏右总统特梅尔也受到腐败指控,这次事件最大的受益人,成了后面崛起的极右总统博索纳罗,以及负责洗车行动的主检查官莫罗。

博索纳罗顺着洗车行动,主打反腐和限制政府权力,受到底层民众欢迎(其实底层民众一直是容易被短期表象左右的),左派大佬群灭后,博索纳罗再无敌手,竞选时还学习陈水扁搞被刺杀,顺利获得人民同情,成为巴西总统,他上任后,便任命莫罗为司法部长。

这里头当然也少不得美国人出工出力。

美国在1960年代支持巴西军政府上台后,趁机不断购买巴西资本,在巴西国内各行业,尤其是农业养出了一大批代理人阶层,为了更好地吸食巴西经济,美国无法容忍巴西强大,尤其喜欢打击南美左派,以防自家后院发生委内瑞拉一样的境况。

在国内,美国政府打散黑人阶层,使黑人主体贫穷化、散漫化;在国外,美国政府打散南美左派,使南美贫穷化、毒品化。

只要黑人与南美一直没办法形成高度组织性,就无法抗衡美国的控制。

美国是通过国际访问者领导计划,一点点拉拢巴西司法界人士访问美国,让整个司法体系学习美国,比如莫罗,就是一名受过美国多年培训的检察官。

整个司法系统出了问题,才搞出了2013年的新《反腐败法》,这个法案还强化国际合作,与美国共享情报,协助调查资金流向,可以将案情铺开到整个南美地区,以便打击南美异己,夺取南美资源。

其实美国对中国的司法、文艺、舆论界,也是这么干的,一直靠设立各种基金,拉拢中国的相关人员。

博索纳罗加上莫罗,俩人执政四年期间忙于内斗,不断向美国示好,经济上也没什么手段,将巴西拖入更痛苦的深渊。

莫罗领导的洗车行动闹得太狠,眼看要横扫巴西政坛,遭到了巴西左右两派的联合反击,一起想办法限制检察官权力、削减联邦警察预算,另找法子特赦卢拉。

2019年11月,法院裁定在所有司法程序结束前将罪犯投入监狱的做法违宪,卢拉因此获释,2021年3月23日,巴西联邦最高法院,认为洗车行动主审法官莫罗,其针对卢拉的判决有失公正,卢拉基本洗脱罪名。

博索纳罗在经济上一通瞎搞,将巴西的经济水平打回到2007年,世界排名从第8又掉回到第12名,人均GDP跌到7700美元,比2011年人均1.32万美元,几乎跌去一半。

2022年巴西选举,从监狱归来的卢拉,以50.83%的得票率战胜博索纳罗的49.17%,再次夺回总统宝座。

兜兜转转二十年,2023年接手巴西时的卢拉,发现这个国家跟他2003年接手时的情况,居然差不多。

2022年,2.14亿人口的巴西,粮食总产量达2.632亿吨,人均1225公斤,比我国人均480公斤,高出整整745公斤。

但这样的巴西,居然每天还有3310万人在挨饿,6130万巴西人中度或者严重的粮食不安全,相当巴西总人口的28.9%。

卢拉的执政愿望居然又回到了2003年,他的执政目标是:到2026年执政结束时,让每一个巴西人每天喝得起咖啡,吃得起中餐和晚餐。

卢拉的故事后面,其实是一个南美发展中国家,艰难的求生史。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巴西这样一个资源极丰富、出生条件极佳的大国,一次次在贫穷的恶性循环中挣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类似巴西这样的国家,一次次地无法完成工业化?

在翻阅大量资料,写了七天的卢拉传之后,我在五四青年节这天的下午,呆呆地看着眼前几十张数据图纸,突然想到了问题的答案。

是土地。

巴西出现大量底层贫穷的流民,是因为他们没有土地,而巴西由于没有发生过土改,2.3万名地主,占据了48%的土地,500万小农家庭只拥有20%的土地,500万农民家庭则根本没有土地。

没有土地的贫民,涌入城市建立了贫民窟,靠产毒贩毒为生,引发了新的治理问题。

巴西大量土地一部分在大地主手里,一部分在农业公司手里,而巴西农业,早就不是本国人的农业,而是国际资本的农业,全球四大粮商ADM、邦吉、嘉吉、路易达孚牢牢控制了巴西农业企业,剥夺了巴西土地经营权,考虑的是粮食高价出口,而不是巴西底层人民的死活。

巴西政府控制不了本国粮食,也不能分配土地给民众,才是巴西产生大量贫民的根源。

巴西在发展过程中,又过早搞自由化,使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不对应。

自由化,其实是发达国家的自由化,它只对发达国家有利,对发展中国家有害。

巴西土地与粮食被美国为主的企业控制,工业在1990年因为急于还债被私有化,1998年金融危机中被买断,使美国大财团牢牢控制了这个国家。

金融上的过度开放,使国家财富容易被美元汇率所操控,国家又根本没有对抗汇率变化的抗风险能力。

而在巴西工业化的工程中,又出现美国强行干涉巴西发展,比如1960年代扶植军政府上台,然后美国人进来购买巴西资产,2010年代扶植司法代理人,逐一瓦解巴西左派大佬。

巴西不是自己傻糊涂了搞去工业化,而是因为自由化走在前头,破坏力太强,一次次打断了工业化进程。

还是那句话,太早搞自由化,使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不对应。

国家该自我保护的时候,就好好自我保护,别太早陷入到发达国家的经济陷阱里。

再回过头来看,土地问题和自由化问题,本身是巴西没有主权的问题,是巴西没有土改、没有进行彻底革命的问题。

巴西人民要吃饱饭,不要反反复复地在饥饿线挣扎,就必须平均地权,就像他们贫农联盟喊出的口号:夺取土地,摧毁大庄园!

而巴西人民要走向富裕,不要反反复复被打断工业化,就必须获得自主权,不要搞西方政治那一套,要进行政治改革,拒绝过早自由化。

如果这些底层结构不改变,九指鱿鱼卢拉,其实也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做有限的增量,因为社会财富的分配,大部分还是流向了国际资本和大地主,贫民们只能分到少量的、不可持续的微薄收入,国家工业化的进程,还时时刻刻会被北方的强敌打断。

1500年4月22日,葡萄牙航海家卡布拉尔到达南美,发现了这块他们没有见过的大陆,按照传统规矩,卡布拉尔在海边竖起一块刻有葡萄牙王室徽章的十字架,宣布这块地归葡萄牙所有。

在这里生活时,他们发现当地遍布一种红木,葡萄牙语叫“pau-brasil”,brasil意思是像炭火一样红,最后这个词成了该地的名字,就是现在的巴西。

葡萄牙人对巴西的统治,长达三个多世纪。

他们需要在这里大量种植蔗糖、棉花、开发金矿,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黑奴。

葡萄牙人带来了约1200万非洲黑奴,让他们在甘蔗园、咖啡园、橡胶园没日没夜地工作,为他们获取全球财富。

从非洲运输黑奴到南美,路途十分遥远,殖民者担心黑奴们挤在狭小的船舱会死掉,就常将他们赶到甲板上,敲着铁器和木桶打节奏,让他们跟着节奏舞蹈。

由于甲板上挤满了人,无法做大动作,舞蹈以扭臀挎腰为主,最后,形成了桑巴舞。

今天的巴西,其经济形态,其实真像是一种桑巴舞。

无法动摇的土地私有制,是巴西人的奴隶贸易船,而由于有北方强敌恶狠狠的盯梢,巴西的工业化,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扭臀挎腰,不可能真正施展开全身的能量。

如果巴西人搞不定土改和国家经济主权,那他们永远只是奴隶船上跳舞的人。

他们跳得再好,他们也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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