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全省各地不少企业生产车间已经一片繁忙。在杭州崇贤街道,西子清洁能源设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厂房一角,全国技术能手、焊工葛小青正在指导徒弟们焊接技巧,“看到我评上了特级技师,他们也铆足了劲,想在技术水平上再冲一把。”
这是在全省技能人才中口口相传的好消息。去年底,省人力社保厅公布3名首席技师和26名特级技师名单,他们均来自企业生产或技术攻关一线。这是我省开展“新八级”制度试点以来出炉的首批首席技师和特级技师。
在广大技能人才看来,“新八级”制度,承载着他们对重塑工人荣光的期待。
“新八级”制度新在哪里?哪些人可以评上首席技师和特级技师?又带来哪些深远影响?记者采访企业、专家、技能人才,寻找答案。
为何推出“新八级”?
这次评上浙江首批特级技师,是葛小青近20年来的首次技能等级晋升。
此前,我国技术工人职业发展评价主要是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技师和高级技师“五级制”。2003年,28岁的葛小青评上了高级技师,已是“五级制”中的最高等级。
对大部分工人来说,这就是技能评价等级的尽头。“离退休还有好多年,早早就摸到了发展的‘天花板’。这也导致不少人评上高级技师后陆续转向管理岗位,一线技能人才逐渐流失。”葛小青告诉记者。
每当这时,葛小青就会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八级工制度:“‘八级钳工,样样精通’,我妈妈以前在造船厂工作,这句话我从小就记在心里。”葛小青说,在老一辈技工心里,一个八级工就是企业里的技术明星,不仅待遇比肩厂长,更意味着登峰造极的高超技术,是很多工人的偶像和奋斗目标。
改革开放后,产业工人的技术等级对工资结构的影响逐步弱化,“八级工”制度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随后,我国借鉴国际劳工组织标准,逐渐确立“五级工”职业技能等级制度。
而随着制造业不断发展和产业工人队伍建设的需要,近年来,“八级工”制度被重提。
2022年发布的世界500强企业榜单中,我国工业领域有78家企业入围,较10年前增加33家;我国制造业竞争力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德国。与此同时,另一组数据则显得有些让人焦虑:相关数据显示,预计到2025年,我国制造业十大重点领域人才需求总量接近6200万人,人才需求缺口约3000万人,缺口率达48%。
像葛小青一样,不少企业家、大国工匠回想起了当年的“八级工”制度,于是他们开始在各种场合为“八级工”制度鼓与呼。
2022年,人社部在全国推行“新八级”职业技能等级制度,即在“五级”技能等级基础上,下补设学徒工,上增设特级技师和首席技师,进一步完善技能等级设置。2022年4月,省人力社保厅发布《关于开展职业技能等级“新八级”制度试点工作的通知》,聚焦我省现代产业“十四五”重大建设领域,选取高端装备、智能制造、现代物流、绿色石化、新能源汽车、现代中药等首批15家制造业企业先行试点。
这也让全省300多万高技能人才看到了晋升通道的“光”。
“‘新八级’制度并非老‘八级工’的简单翻版。”省人力社保厅相关负责人表示,老“八级工”制度中,技能是工资标准的附属物,而“新八级”制度希望通过完善的技能评价等级,全面、客观反映工人技术能力,并建立起与之相匹配的薪酬激励、福利待遇、职业发展制度,“我们希望充分体现‘多劳者多得、技高者多得’的导向。”
《通知》中明确,要健全高技能人才激励机制,引导企业工资分配向高技能人才倾斜。高技能人才人均工资增幅,不低于本单位相应层级专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人均工资增幅;特级技师可比照正高级人员,享受相关薪酬待遇、落户、购(租)住房、子女教育等方面待遇,首席技师薪酬可参照本单位高级管理人员标准;高技能人才在学习进修、岗位聘任、职务职级晋升、评优评奖、科研项目申报等方面,应比照相应层级专业技术人员享受同等待遇。
评价权被更多地交给试点企业。省人力社保厅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们鼓励企业自主开展评价,可以将职业技能等级认定与岗位练兵、技术比武、技术攻关、揭榜领题等相结合。对于技艺高超、业绩突出的一线员工,可以打破学历、资历、年龄、比例等限制,直接认定其技能等级。”
什么人能评上?
记者发现,此次评上首席技师和特级技师的,都是在技术技能革新、工艺流程改进、解决重大技术难题等方面具有高超技能、精湛技艺的高技能人才。
我们不妨先来认识下此次入选的3位首席技师——
首席技师、宁波北仑第三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竺士杰,从事桥吊操作24年,培训桥吊司机超3000名,摸索提炼的桥吊竺士杰操作法,将一次着箱命中率从72.6%提高至80.21%。
首席技师、国网浙江省电力有限公司送配电线路工蒋卫东,连续30余年扎根带电作业一线,急难险重任务冲锋在前,多年来带领团队获国家发明专利授权6项、国家实用新型专利授权31项。
首席技师、吉利集团青年技工吕义聪,从一线装配工人成长为汽车总装制造领域专家,为公司创造了3700余万元的成本改善效益。
技艺精湛,善于攻克技术难题,几十年如一日在一线生产岗位发光发热,这是首批首席技师、特级技师们的共同点,也是新时代高技能人才的“画像”。
为了选出符合标准的人才,同时引导产业工人走技能成才之路,试点企业纷纷探索为技能人才成长搭建“新台阶”,制定明晰的发展路径。
仿佛游戏闯关般,“新八级”制度试点企业之一、亚龙智能装备企业的企业技能人才等级划定表中,将企业员工分为九大类别,每个类别设置五个级别,每个级别里还分为3到8个层次。
如九大类中的机械设计师,被分为从高级工到特技技师5个层级,高级工中又划分3个级别匹配相应技能,多增加一个技能,就多一份薪资,也意味着升级跃迁更进一步。
作为一家智能装备和工业软件驱动型企业,亚龙集团深耕职业教育和智能装备领域,是东盟技能大赛、全国职业院校技能大赛等赛事的设备供应商。副总经理郑璋告诉记者,公司共有312名技能人才,占企业人员近一半,其中高级工及以上高技能人才比重超过45%,“目前公司拥有知识产权700余项、发明专利10余项。待遇是吸引更多年轻人的重要因素,我们明确晋升条件,既让年轻人看到每项技能的价值,又让他们清楚未来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方向的人才,引导更多年轻工人转向高技能人才。”
1989年出生的吕洋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2006年,他从辽宁来到温州。16年来,从一线车间“门外汉”干起,多岗位历练,吕洋逐渐成长为智能装备“技术领头人”。他每年参与企业组织的青年职工技能大赛、内部专业技术职务评定等,先后获“全国技术能手”“全国青年岗位能手”等荣誉,逐渐摸索找准自己的“位置”。
“明确的晋升通道、企业营造对技能人才的尊重,给予充足的锻炼机会,造就了现在的我。”吕洋说,目前公司高技能人才月薪最高超过两万元。公司定期举办职业技能培训、技能大赛、创新大赛等,未来还承诺通过出让股权激励、鼓励技能人才在岗技能创业等方式,助力技能人才成长。
公司将吕洋作为特级技师推荐人选报送,虽然最终没有评上,但这对吕洋依然是一个不小的鼓舞:“和评上的老师傅们相比,我确实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但这也坚定了我当初的选择,做一名扎根生产一线的技能型人才。未来的路还很长,这将是我奋斗的新目标。”
带来哪些影响?
“少送外卖、多进工厂!”去年全国两会上,一位人大代表对年轻人的建议一度冲上热搜。上一代工人变老、年轻人不愿进工厂、技术传承出现断层现象,已引起社会大众的普遍担忧。
培养和打造高素质技能人才队伍,成为制造业转型升级一道必须跨过去的坎。这也戳中了不少浙江制造掌门人的“痛点”。
西子联合党委书记、董事长王水福表示:“浙江计划到2025年,技能人才占从业人员比、高技能人才占技能人才比均要超过35%,这和发达国家存在不小的差距,目前日本高级技工占产业工人的40%,德国则达50%。”
在王水福看来,“新八级”制度实施后,有利于夯实制造强国、技能强国的人才地基,让更多隐形冠军企业的出现成为可能。
引导企业投入资源培养新一批技能人才,吸引更多年轻人走进工厂、沉在一线,正是设立“新八级”制度的题中之义。
试点企业之一的杭州胡庆余堂国药号有限公司,与杭州第一技师学校等技师院校开展校企合作已有多年。“在校学生以学徒工形式实习,学成之后直接可以成为初级工,培养出来的人才适应企业发展。”胡庆余堂劳资科科长陈思宇说,这一举措可以帮助学生能力与企业需求相匹配。此外,公司还鼓励师带徒等形式,“比如师父带出一名市技术能手,就能获得奖励。”
除试点企业外,部分发展转型较快的制造业企业也开始探索类似的评价制度。
不久前,华峰化学股份有限公司刚评出首届“最美华峰工匠”。此前,“华峰”为一线八级工开出百万年薪引来不少关注。公司党委办公室主任王升告诉记者,目前,公司共有超过百位一线员工通过技能人才等级评定,评定人数和等级逐年增长。根据预测,一名三级工每年能为公司节约近50万元的维修成本。王升表示:“人才培养要算长远账。培养投入和企业发展并非此消彼长,而是水涨船高。”
“大国工匠无法引进,只能自主培养。”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院长徐露辉说,“新八级”制度本身是在我国制造业发展新技术环境、新工作现场“生长”出来的。这是一个更符合现实需求的技能评价体系,其落地的关键也在于企业要细化相关制度举措,这是“新八级”制度在更大范围内落地生根的关键。
在采访中记者也发现,一些企业仍存在制度过于宽泛,技能人才的水平高低并未真正体现在工资条上、技能等级与收入待遇挂钩脱节等问题。一些高技能人才也呼吁,希望制度能够加快推行速度,从试点升级为普遍开展,让更多技能人才能够尽早享受制度红利。
省人力社保厅相关负责人表示,下一步,将结合前期工作开展情况,围绕“415X”先进制造业集群稳步扩大试点范围,并继续指导各行各业稳妥有序推动政策落实落地,吸引更多劳动者走技能成才、技能报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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