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铭铜镜、杜甫诗与文姬归汉图

二郎花钱角色探轶之

金头奴下篇

闲聊神怪花钱中的二郎6

老赵花钱 艺术图像笔记十四

作者 老赵

在完成二郎神的艺术图像大致 梳理(参见 老赵聊二郎花钱系列1:从艺术图像史见证二郎花钱的观念变迁 ) 之后,我们开始了二郎神艺术图像的要素分析,第一个分析的是二郎神的武装侍卫郭牙直(参见 老赵聊二郎花钱系列2:二郎花钱角色探轶之郭牙直 )。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对二郎贴身小厮奴厮儿的阐述 。参见:花钱内外的奴厮儿:老赵聊二郎角色之金头奴上篇 。 但这只是从视觉感受上进行的比照,而缺乏文化观念上的考量,我们从中古文本中梳理出南宋诗人魏了翁诗歌中有关金头奴的叙述,阐述了金头奴就是指的女真人,同时我们又通过梳理陆游与黄机的诗词,阐述了他们用黄头奴子指称辽东女真的情形,由此我们明白,南宋士大夫对于女真人,有金头奴、黄头奴的称呼,就是因为黄头女真的因素。参见: 作为金人之喻的金头奴:老赵聊二郎角色探轶之金头奴中篇

所以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在关于二郎神的宋明文本中,元杂剧 杨景贤《 西游记杂剧》中会去命名奴厮儿为“ 金头奴”而没有任何障碍、而南宋叶森会在王辉《搜山图》上去题诗云:“ 挟弓持弹金头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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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魏了翁骂错人了吗?

金头奴固然是南宋士大夫对于女真人的一种指称,但是,假设要说,女真人就是黄发,这个是需要谨慎的。在陆游的诗歌 《出塞四首借用秦少游韵》其二中,有云:

煌煌艺祖业,土宇尽九州。

当时王会图,岂数汝黄头。

今兹缚纛下,状若觳觫牛。

万里献太社,裨将皆通侯。

作者在“当时《王会图》,岂数汝黄头”下作者自注:“所谓黄头女真。”可见,陆游在众多诗歌中所指称、痛骂的黄头奴子,黄头奴,黄头,就是说的黄头女真。

在陆游的另一首诗歌《中夜闻大雷雨》中,有云:

雷车驾雨龙尽起,电行半空如狂矢。

中原腥膻五十年,上帝震怒初一洗。

黄头女真褫魂魄,面缚军门争请死。

已闻三箭定天山,何啻积甲齐熊耳。

捷书驰骑奏行宫,近臣上寿天颜喜。

合门明日催贺班,云集千官摩剑履。

长安父老请移跸,愿见六龙临渭水。

从今身是太平人,敢惮安西九千里!

对于本诗中“ 黄头女真褫魂魄,面缚军门争请死”一句,钱仲联校注云:“ 宇文懋昭 《金志》:‘金国,本名朱里真,番话舌音,讹为女真,或曰虑真,避契丹兴宗(宗真)名,又曰女直 。’ 黄头女真,女真一部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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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钱仲联认为,陆游诗歌中的黄头女真,只是女真系统某一个部落的名称。

《大金国志》云:“自咸州东北分界入山谷,至涑末江,中间所居之女真,隶咸州兵马司,谓之回霸。极远而野居者,谓之黄头女真。居涑末江之北,宁江州之东。地方千余里。户十余万。族帐散处山谷,无国名,自推豪桀为长。小者千户,大者数千户。”

按照《大金国志》的记载,极远而野居者,谓之“黄头女真”。怪不得南宋周麟之在《破虏凯歌六首》中说道“ 莫怕南来生女真,皂旛罽马漫如云。黄头碧眼惊相语, 切勿前逢八字军。”在南宋绍兴十五年进士周麟之眼中,南下侵犯大宋的女真部落中,就有生女真部,而且这些生女真的外貌特征就是黄头碧眼。《三朝北盟会编》载“多黄发,鬓皆黄,目睛绿者,谓之‘黄头女真’”;《松漠纪闻》“黄头女真”条称“髭发皆黄,目睛多绿”;《契丹国志》卷《诸蕃国杂记》“黄头女真”条载“髭发皆黄,目睛多绿”。

历经两宋、出使金国十五年的洪皓在《松漠纪闻》中说:“黄头女真者,皆山居,号‘合苏馆女直’。其人戆朴勇鸷,不能别生死。金人每出战,皆被以重札,令前驱,谓之硬军。后役之益苛,廪给既少,遇卤掠所得,复夺之,不胜忿。天会十一年遂叛。兴师讨之,但守遇山下不敢登其巢穴。经二年,出斗而败,复降,疑即黄头室韦也。金国谓之黄头女真,髭发皆黄,目睛多绿,亦黄而白多,因避契丹讳,遂称黄头女直。”

室韦来源说法不一,很多学者倾向于东胡系鲜卑,唐朝末年,始见黄头室韦一名,时为大黄室韦和小黄室韦。到了 9 世纪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初为挞马狘沙里,大小黄室韦先后归服。契丹将大黄室韦和小黄室韦部分归降户设置为突吕不室韦部与涅剌拏古部,使黄头室韦被共分成大黄室韦部、小黄室韦部、突吕不室韦部、涅剌拏古部,统称女固、皮室四部。女固也称女古,有金的含义,金也可以理解为黄,这在契丹小字中也可以得到应证; 皮室也称脾室,即室韦部,故女固、皮室四部也称黄室韦四部,亦称黄头室韦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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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固是契丹语, 《辽史·营卫志上》:“ 女古斡鲁朵 , 圣宗置。是为兴圣宫 。金曰‘女古’。”《辽史·国语解》:“女古,金也”。而在满族语中,黄色也类似室韦读音。比如地名中的 出万 、苏瓦延 、双阳等称谓均来源于满语音转,汉语为黄色 、黄浊 、浊流。

由此可见,黄头室韦本东胡系鲜卑系统,在辽代被臣服,成为契丹的藩属。但是室韦与契丹,都是宽泛的东胡系范畴。在种族、文化、习俗方面有着传承性。

金收国元年(1115)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举旗盟誓,金天辅元年(1117) 正月,据《金史》记载:“女直军攻春州,东北面诸军不战自溃,女古、皮室四部及渤海人皆降。复下泰州”;天辅元年,斜也率金兵攻打泰州,攻下了金山县,黄头室韦四部与渤海部先后归降。

后因处置不当,大黄头室韦部怨叛金人,“复归辽主”,保大二年(1125),“大黄室韦”还名列耶律大石的 “十八部王众”。

查阅《辽史》仅有黄头室韦,而无黄头女真之称。所以赵国强等著文认为,无论是黄头室韦、黄室韦,还是大黄头室韦、小黄头室韦,从族别看,均非女真系。

由此可见,大致来说,黄头室韦为东胡系鲜卑范畴,先臣服于辽,后臣服于金,供女真驱使,故得名合苏馆女直,黄头女真。但是其实他们在起始的族别上不是女真人。而是室韦人,与契丹同属东胡系,更为亲近,而与女真所属的肃慎系在种族上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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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陆游、魏了翁、黄机他们是骂错人了吗?

大家要明白,陆游、黄机、魏了翁他们,用黄头奴子、金头奴去指称造成北宋国破家亡的女真金国,他不是一种客观记述,而是一种主观情绪。所以陆游在自己的诗歌中,说到金国女真人的时候,反复说到黄头、黄头奴、黄头奴子、小丑黄头,你只要听听他用词中” 请死“” 贷死“的情绪,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的心情:” 辽东黄头奴,稔恶天震怒“;”黄头女真褫魂魄,面缚军门争请死“;”王师一日临榆塞,小丑黄头岂足吞!“;”黄头汝小丑,污我王会篇“;”连颈俘女真,贷死遗牧羊“;”小丑盗中原,异事古未有“。

陆游在诗歌中多次说到牧羊的问题, ”连颈俘女真,贷死遗牧羊“、”尽诛非无名,不足烦戈鋋,还汝以旧职,牧羊辽海边“。他的意思是说,辽东女真,你们本来就是牧羊人牧羊奴,现在却僭越窃据中原,所以一定会导致神人共愤,也会自取灭亡,等到那一天,你们就只能滚回老家辽海,我们大宋宽宏大量也不赶尽杀绝,还是可以给你们一线生机,你们就乖乖地做你们的本分牧羊奴去吧。

所以,陆游们笔下对女真所称呼的黄头奴,非常可能是在说女真本是辽海牧羊奴的意思。但是我们对此也不必过于顶针,因为陆游、黄机、魏了翁他们所提到的黄头奴、金头奴的本体,都是诗歌,是典型的虚构文学。是禁不起胶柱鼓瑟的。

为了佐证这点,我们从两宋出使辽金的使臣笔下对契丹、女真人的称呼管窥一二,大家就明白了。两宋北使,回朝之后需要将所见所闻加以整理进行汇报归档,所以他们记录的契丹女真的见闻,总体上处于一种外交意义上的平静描述,而主观情绪略少,当然,出使过程中的诗歌除外。

北宋路振出使契丹,对于契丹在酒席上服侍来宾的契丹小童,称呼为“胡雏”,记录面见契丹可汗的时候,称呼契丹主左右随从为“胡竖”,称呼太后的女随从为“胡婢”,称呼一个长相类似韩丞相的契丹娃娃叫“童子”;王安石作为出使契丹的正旦使,在可以不必客观而尽可以主观的《出塞》一诗中,描述所见契丹小童的时候就直接说“看舞春风小契丹”;同样是王安石,在《北客置酒》一诗中,对契丹少年的描述就是“小胡捽耳争留连”,北宋张舜民在出塞记载中对于契丹少年的称呼也是“小胡”,而北宋彭汝砺作为贺辽主生辰使,在出塞诗中,对于年纪大的契丹人的称呼则是“老胡”,“谁似老胡喜,一日三得书”。南宋王绘作为议和使多次使金,在自己的述职纪录中,因为对方看起来年纪大,就去将金国的聂儿孛堇称为老胡,孛堇一爵,一说即满清之贝勒之滥觞。可见身份尊贵。

两宋北使对于年少胡人的称呼,大多局限在小胡、胡雏的程度上,这比较中性,其实所谓的小胡、胡雏,也就是郭德刚最喜欢唱的“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中的小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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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宋使北记录中,我没有梳理到有对对方称为金头奴、黄头奴的,哪怕是对契丹女真的少年、随从。可见,至少金头奴、黄头奴本身的称呼,并非是一种摆得上台面的正规场合的正经描述。

有人也许会拿《大宋宣和遗事》中的小黄头奴来证明女真的头发是黄的,我们来看:

十一日,车驾出幸金营。百姓数万人扼车驾曰:“陛下不可轻出。若出,事在不测。”号泣不与行,帝亦泣下。范琼按剑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屈己求和。今幸虏营,旦去暮返。若不使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大怒,争骂投瓦砾击之。琼以剑承死数辈,盖攀辂之人也。

车驾出城,至军门,军吏止帝于小室,曰:“元帅睡尚未起,可俟于此。”容移时,有小黄头奴至,曰:“元帅请国王。”帝徒行至阶下。粘罕下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折。”乃揖,与帝升阶,命左右赐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刀;所侍帝祗应者,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后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人进酒食,帝不复食。

在这个记述中,金军元帅粘罕有一个随从小黄头奴,起到了往来通报的作用,但是这个小黄头奴,又如何去佐证他的黄头,是族别的表达呢?因为他既然幼小,又是仆从,从中原人的文化观念中,自然就是小黄头奴。所以不能证明这个描述是说的女真人发色为黄。

同样,我们也不能因为陆游魏了翁们说到了黄头奴金头奴,而且关联了黄头女真,就去得出结论说女真人的头发就都是黄的。

因为黄头室韦就算在族别上不是女真系统,但是他们既然最终臣服了女真,被编入女真军,而且”其人戆朴勇鸷,不能别生死。金人每出战,皆被以重札,令前驱,谓之硬军“(洪皓《松漠纪闻》),所以,可以设想,两宋人见到女真军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些冲在最前头,愣头愣脑,凶神恶煞一样的黄头军了。所以,宋人对女真开始的主观印象,就是黄头,也不稀奇,但是这一点也不能绝对,因为宋金对战、相持、议和多年,宋人对金人的了解也日益充分,他们在战场上、外交中、商贸里所见的金人多了去了,他们也必然可以知道,女真的主体,未必是黄头,但是南宋的士大夫为什么还要称女真人为黄头奴呢?

就是因为,这种称呼,是一种文化称呼,而不是仅仅的族别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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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王朝自从董仲舒确立儒家为国家意识形态之后,天人合一与大一统成为汉代与四夷关系的理论指导,四夷在中原王朝的方针中,就有了”以夏变夷“的动力,所以,四夷对中原的归化是正当的,而归化前的四夷,似乎就是蛮荒的了,那么如何去表现这种夷夏之别呢?除了文化上的表现,最简单最直观的办法,就是外观上的要素,诸如相貌,诸如服饰。而要去体现非我族类的相貌观感,要么就是形态上的,诸如深目高鼻,卷发辫发髡发,要么就是颜色上的,诸如碧眼儿、昆仑奴、黄发奴了。要知道,就头发而言,人类的发色,也大致就是黑发、黄发、红发,棕发几种。

红发比较少,史书中所记述的大致也就是黠戛斯人了,所谓“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以黑发为不祥”,(《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七下《回纥下》);“身悉长大,赤色,朱发绿睛”,(《通典•结骨》);“其人发黄目绿,赤髭髯,髭髯俱黑者”,(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四),黠戛斯人与中原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也就是等到荷兰人窃据了台湾,大家才普遍晓得世界上还有红毛夷这种怪物的存在。所以,你假设想用头发的颜色上去描述对方是野蛮人,你又不能瞎编对方是不存在的绿毛、白毛,所以你一旦发现对方的阵营中竟然有黄毛这种怪品种的存在,就立刻将之提炼为对方为蛮族的重大要素与证据,而大谈特谈,而不顾对方的主体是否也是黄头,对方的全部是否都是黄头了,他烦不了。

同理,南宋兵部侍郎周麟之在《破虏凯歌六首》中有云:“莫怕南来生女真,皂旛罽马漫如云。黄头碧眼惊相语,切勿前逢八字军。”,那么,既然周麟之指称生女真为黄头碧眼,那么,女真就都是碧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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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黄头,在文化概念中,就被提炼为一种非我族类乃至于是蛮夷之人的艺术图像意义上的核心要素。

我们假设将史料与文学并列起来看,我们可以看到,匈奴有黄头,“ 匈奴为先锋,长鼻黄发拳”(唐代诗人 戎昱《苦哉行》);鲜卑有黄头鲜卑;突厥有黄头突厥;回纥有黄头回纥;室韦有黄头室韦;女真有黄头女真; 奚部有 黄头奚; 鞑靼有黄头鞑靼;靺鞨有黄头都督,简直是黄头满地。我们不否认客观上这些民族有黄头因素的存在,但是他们也往往在中原文化人的眼中被强化、被聚焦、放大而被泛化了。因为黄头女真非常可能只是黄头室韦,而并非女真族人,而所谓的黄头突厥,也只是被突厥化的突骑施中的黄姓分支而已。但是归顺了女真的黄头室韦,对外称黄头女真,也没有毛病。

关于杜甫诗中的黄头奚

杜甫有一首著名的《悲青阪》诗:

我军青坂在东门,天寒饮马太白窟。

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悲青坂》作于天宝十五载(756年),该年正月初一,安禄山进据长安称帝,十月,房琯自请将兵去收复长安,二十一日官军与安史叛军战于咸阳县东的陈陶泽,官军溃败,死伤四万多人,生存者仅有数千人。两天后,房琯又率军与叛军交战,再次失败。(见《唐书·房琯传》) 《悲青坂》所述事件就是房琯的第二次失败。地点离陈陶泽不远。

作者在长安城听到唐军惨败于安禄山叛军的消息后所作。虽然历史上确有黄头奚的记载,《新唐书 》卷二百十九:“室韦,契丹别种。分部凡二十余:日岭西部、山北部、黄头部,强部也。”,而且,安禄山叛军中,奚军也是重要的组成力量,据《安禄山事迹》:“禄山反,发同罗、奚、契丹、室韦、曳落河(胡言壮士)之众,号父子军。”但是杜甫为什么在诗歌中特别去点名 黄头奚儿,而不是别的更为安禄山倚重的诸如天下精骑第一的同罗骑兵呢?

要知道,本次战役,与唐军对峙,大败唐军的是安禄山手下悍将安守忠,李归仁,安守忠虽然姓安,但是族别不明,大致是粟特,因为他作为安禄山的养子,完全可以由此改而姓安,从而隐藏了自己本来的姓氏,这在有唐五代,也是一个常态,而李归仁率领的正是曳落河、六州胡与名扬天下的同罗精骑。当然,叛军的重要将领 李归仁本人是奚族人。

所以,我们从南宋陆游们在诗歌中频频对女真所戏弄、辱骂的”黄头奴子“的角度看,杜甫在愤慨官军失利,主体为西胡、突厥、契丹的安禄山叛军侵犯猖狂的时候,完全可能使用的也并非是具体族别的指称,而是一种文化泛指。因为奚本身不仅是奚部的称呼,也含有奴仆的意思,换句话说,中原王朝在给该族取名的时候,就怀有一种轻薄的用意了。所以杜甫诗歌中的” 黄头奚儿“,完全可能就是在说”黄头奴子“!至于杜甫为什么要将安禄山叛军称为黄头奴子,其原因,我们已经充分阐述过,它就是一种文化泛指,而不必等到安禄山军中都是黄头发的地步,当然作为五胡杂陈的安军,假设说其中有黄头之众,也完全可能。况且,此战对方重要将领之一的李归仁是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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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同样是杜甫,同样写的是《悲青坂》所描写的唐军之败,他还写有一首《悲陈陶》,在这首同样描写同一个事件的诗歌中,他没有再去说什么黄头奚,而是只是泛泛地说了群胡。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迴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就算杜甫诗歌中的黄头奚儿,就是指的真的奚族部队,也存在一种倾向性,那就是由于黄头奚的黄头,最具有他族的视觉要素,所以杜甫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强烈的蛮夷的特征,加以提炼,从而成为描绘安史叛军最为典型的视觉信号,也成为叛军具有杂胡特征的整个部队的特征写照与象征。

到了宋人撰写的《太平广记》中,对于奚人的描述却又有了大变化,“后四日,觌遇疾卒。初女巫见锷衣冠甚伟,鬓发洞赤,状若今之库莫奚云。(出《广异记》)可见,在宋代《太平广记》撰写者的眼中,他们所了解的库莫奚,是鬓发洞赤,是红发,红头,而又不是唐代杜甫所说的黄头了。所以,我们既不能无视于各种史料,但是也不能以偏概全,因为眼见未必是实,何况还有误传、误解与自以为是的部分呢?加上,民族融合本身的复杂性、民族族群称呼的演变性(比如魏晋时期乌桓一词已经往往不是仅指东胡系的这个部族,而是泛指杂胡),我们也千万不可拘泥了。

在民族大融合的时代,从魏晋南北朝历隋唐而五代两宋,多种部族之间高度融合,从而在各种部族、各种势力中,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假设说各部都有若干黄头的存在,也是正常的。

鄙人曾经对于中古名物做过阶段性的梳理,在人名中,有不少就与头发、发色有关,在此摘录一部整理资料供大家参照,有些表示人而不是发的颜色的部分,也一并罗列参照,在这里,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不同来源的出处,在词条末尾的数字,表示在该出处资料书籍中的页码,以供查证。

《碑铭所见前秦至隋出部的关中部族》(马长寿)

《曲阳白石造像研究》(冯贺军)

《上博造像石碑题记手记》

《 故宫收藏:你应该知道的200件 曲阳造像》(胡国强编 紫禁城出版社)

《故宫藏曲阳造像》

《全北魏东魏西魏文补遗》(韩理洲)(造像记)

白女(马氏《北魏孝昌三年法义九十人等造像记》马白女(全魏文)519

白女(杨氏《北魏普泰元年杨和真造像记》姪双席,姪白女(全魏文)530

白女(杨氏《北魏普泰二年杨阿真造像记》佛弟子王天进,佛弟子王阿绪,佛弟子王阿晖,姪双虎,姪白女,姪黑纥,姪白纥,姪贵季,(全魏文)532普泰元年有杨何真造像记,有姪白女,姪双席。或何真为阿真之讹。

白奴(李氏《比丘惠辅等一百五十人造像记》青州齐郡临淄县高柳村比丘惠辅,李阿保,薛伯夷,李白奴,李伯憘,元伏欢,李伏奴,沈法智,殷化生,田火,(全魏文)529

白奴(张氏《大魏天平二年高阳郡**县张白奴等造弥勒像》比丘尼羽姜,比丘尼阿尽,,,洪但,,申奉叔,静姿。(全魏文)560

白仁(刘氏《北齐天保九年刘白仁造石弥勒菩萨像》“天保九年十月八日,高贵安妻刘白仁为亡息高市兴造龙树坐像一区(躯),(曲,故宫)

黑女(程氏,女,邑子,北周武成二年九月《合方邑子百数十人造像记》渭南县渭河北岸。)

黑女(田氏《北魏正光二年田黑女造像记》(全魏文)(录于《八琼室金石补正》卷十三,“龙门山造像九十八段”并注“在洛阳”。)

黑女(杨氏《作时不详陈氏宗族造像记》邑子杨黑女,邑子陈黑奴,邑子陈海端,都像主孙迴姬,《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六册198页,原书附于北魏末,作时不详。(全魏文)556

黑奴(陈氏《作时不详陈氏宗族造像记》邑子杨黑女,邑子陈黑奴,邑子陈海端,都像主孙迴姬,《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六册198页,原书附于北魏末,作时不详。(全魏文)556

黑奴(同(王帝)氏,唯那,北周保定二年《邑主同谛(王旁)龙欢合邑子一百人造像记》碑在耀州,未见著录,拓本分存陕西省图书馆、博物馆)

黑奴(礼氏《北齐皇建二年佛七尊造像碑》(后面)邑子礼黑奴 抄录自震旦博物馆

黑奴(锜氏《北魏神龟三年锜双胡二十人等造像记》邑子锜黑奴(全魏文)

黑奴(建兴廿六年,《黑奴镇墓文》敦煌县博物馆考古组《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轮集》推理出处)

黑奴(邵氏〈大魏元象元年张敬造像记〉高密郡主簿田景悦为亡父敬造像一躯,邵祖兄弟五人为父母敬造释迦牟尼像一躯,父名黑奴,晋诏授齐州刺史,(全魏文)572

黑奴(郭氏,《大魏武定武安龙山寺主七年比丘道(王宝)造像记》维那郭显和,维那董文和,邑子张迴乐,邑子刘僧和,邑子郭黑奴,邑子高元伯,邑子郭洪孙,邑子李元嵩,邑子郭元凤,维那前***长史光贵买(全魏文)624

黑平(爪氏,部大爪黑平,前秦建元四年《广武将军*产碑》)

黑仁(歧氏,佛弟子《西魏大统十六年歧法起等造佛石像》左,(上博)

黑仁(李氏《武平七年静聪等造阿弥陁像》父赵仁欣,,母李黑仁,河北省博物馆,《曲白》)

黑头(赵氏《北魏永熙二年延祥寺造像记》孔安国,孔道安,孔贰龙,孔奉叔,孔盖之,赵黑头,孔汉问,孔洛周,孔难棠,邢文援,孔文贵,孔耶仁,(见《益都县图志》(全魏文)537

黄头(斛斯氏,北周武成二年九月《合方邑子百数十人造像记》渭南县渭河北岸发现。)

黄头(聂氏,菩萨主《东魏武定元年佛四面造像石碑》(上博)

皇头(赵 氏《北魏正始二年冯神育220人造像记》道民冯弘盛,邑子赵皇头 (全魏文)

花头(雷氏《北魏永平三年雷花头造像记》(全魏文)

赤仁(杨氏《北魏永安三年李黑城造像记》北华州敷城郡敷县土石**乡北原里十人造像*。被旨假征虏将军、扳授敷城太守李黑城 ,功曹杨赤仁,。《考古与文物》1984年五期,(全魏文)527

卢头(黄氏《大代延兴二年黄*相造像记》为亡父故使持节侍中安南将军,,黄卢头(全魏文)

清头(张氏《北魏正光五年赵某道俗廿七人造像记》张清头,徐昙世,向元炽(全魏文)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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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几点是

1、以鄙人的理解,黑女与黑奴是可以互转的,赤仁、黑仁中的仁,也即为“人”,皇头即为黄头,卢头中的卢,或为黑意,因卢有黑意。

2、渭南县渭河北岸发现的北周武成二年九月《合方邑子百数十人造像记》中所记载有斛斯黄头,斛斯出于高车族,高车铁勒与回纥同源。

3、北魏 史料中,也有黄头之名,《魏书》卷五十四,“游雅,字伯度,小名黄头,广平任人也。……(高)允将婚于邢氏,雅劝允娶于其族,允不从。雅曰:‘人贵河间邢,不胜广平游。人自弃伯度,我自敬黄头。’贵己贱人,皆此类也。”; 《魏书》卷七十一:“(裴) 烱,字休光,小字黄头。”可见,黄头之名不仅存在于北方民族,中原士族也有存在。

另外,在吐鲁番地区出土文书中,也有不少似乎喻示发色的有趣人名的存在,我曾在复旦大学旁鹿鸣书店买到一本《吐鲁番出土文书人名地名索引》(李方、王素编,文物出版社),如获至宝。这里截取部分与头发颜色有关的人名,以便让我们可以更加深切地去了解,在中古的文化交融的通道上,人名所蕴含的族群所交融杂居的程度。

上述人名的举证,足以说明,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黄头、黑头、赤头都往往是一个村,一个区,一个部落的邻居,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族别,什么血缘,他们没有去分得那么清楚。

言归正传。

同时,就算杜甫在诗歌中所说的就是与契丹同源的奚人,就是黄头奚,作为诗歌的特点,他也是在这里巧妙地运用了一语双关、隐喻的手法。也就是说,在表面上是说的 奚部军队,但是却又巧妙地在骂叛军是黄头奴的奴仆。因为 奚的意思就是奴仆。这与陆游、黄机、魏了翁们用黄头奴骂女真人是一样的。表面上是在说黄头女真,实际上同时在骂女真人是黄口乳牙的连成人都不算的黄头奴才。

这在文字手法上,被大家推崇为高级境界,因为不仅玩味无穷,而且骂人不带脏字。比如苏东坡就曾经把司马光称为司马牛,司马牛是孔子的弟子,表面上这种称呼似乎在恭维司马光,其实在揶揄司马光太执拗。这就是语言的高级境界。也是文化人追求的层次。作为文化人,尤其是大文人,怎么可以太直白呢?怎么可以在文字里只有薄薄的一层含义呢?

这种借喻、隐喻的巧劲,也见于一面二郎神主题铜镜上。

一枚二郎铭文铜镜的探索

“二郎出相”榜题铜镜 李宇涛藏品

这方“二郎出相”榜题铜镜十分奇特,他不仅在文字上提供了准确的二郎神的信息,不仅标明了二郎神、郭牙直、黄头奴、抱刀鬼、细犬与妖魔的二郎神艺术图像的完备的六要素,而且提供了其他的想像空间,就是因为这个榜题叫做“二郎出相”。

大家都知道出将入相的说法,按理说,假设二郎神要去出息,作为武将与降魔大神,他老人家也应该是去出将,而不是去出相才是。出相一般是说出任高级文官职务,或者通过媒人将女方露脸带给男方过目,或者直接就是露丑,所以也有出洋相一说。 那么在这个铜镜上可能会有什么含义呢?

一种可能,就是说的二郎神的配图,比如《出相金刚经》,就是说的带配图带插图的金刚经,从这个意义上,就跟《绣像三国演义》的意思差不多,也就是说,假设一个铜镜上只有二郎的榜题,而没有图像,那就不叫二郎出相。

另一种可能,就是借喻。在这种语境下,二郎出相就是借用了宋代二郎作相的典故。二郎作相一语在宋代指子侄为相。宋代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六云:

“王晋公祜,事太祖为知制诰。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告之曰:‘使还,与卿王溥官职。’时溥为相也。盖魏州节度使符彦卿,太宗之妇翁夫人之父,有飞语闻于上。祐往别太宗于晋邸,太宗却左右,欲与之言。祐径趋出。祐至魏,得彦卿家僮二人挟势恣横,以便宜决配而已。及还朝,太祖问曰:‘汝能保符彦卿无异意乎?’祐曰:‘臣与符彦卿家各百口,愿以臣之家保符彦卿家。’又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杀无辜,故享国不长。愿陛下以为戒。’帝怒其语,直贬护国军行军司马,华州安置,七年不召。太宗即位,谓辅臣曰:‘王裙文章之外,别有清节,朕所自知。’以兵部侍郎召,不及见而薨。初,祐赴贬时,亲宾送于都门外,谓祜曰:‘意公作王溥官职矣。’祐笑曰:‘某不做,儿子二郎必做。’二郎者,文正公旦也,祐素知其必贵,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果然。天下谓之三槐王氏。”

本故事中, 北宋初知制诰王祐曾预言,自己不做宰相,儿子二郎必做。后来其子王旦果然在真宗朝官至宰相。后因以为子侄为相的典故。南宋刘克庄《水龙吟》词:“小儿破贼,二郎作相,有何奇特。”这是把东晋的谢安与北宋的王祐并列,把谢安的侄子谢玄与王祐的儿子王旦并提了。同样是刘克庄,在《解连环·戊午生日》中再次说起二郎,“愿世世、相守茅檐,便宰相时来,二郎休作”。意思是希望自己的后代居家不仕,即使贵为宰相也不要去做。南宋词人李曾伯在《贺新郎·送静斋堂召,和朔斋韵》中有云:“这官职、二郎须做”。诗人在这里用“二郎作相”这个典故,祝愿应召登程者(静斋)将出任要职。宋代诗人李团湖在《沁园春.六桂传家》中,也有“甚二郎意气,拟同稷契,一时庆会,致主唐虞”的诗句,这里借“二郎意气”称颂对方有宰臣风度。

所以,在两宋期间,社会上对“二郎作相”已经有了非常普遍的共识与意会,大家都明白二郎作相说的是儿子出人头地,成为高官,仕途得意,前程似锦。那么,假设需要在铜镜上去体现这个含义该如何表现呢?画个王旦父子?画个现实中的名臣,似乎在铜镜上没这个传统,画了大家也不认识,那么,假设借用同为二郎的二郎神的称呼,而题写上二郎出相的榜题,这样岂不可以达到目的了呢?

因为第一,铜镜上的二郎神本身没有问题,他是驱邪降福的主题大神,在铜镜上没有问题,第二,借用二郎出相的榜题,一下子又在驱邪降福的主题之外,又凭添了子孙指日高升的吉祥含义,作为居家用品的铜镜来说,岂不更加增加彩头,而在市场竞争激烈的铜镜消费市场上,增加了本款产品的竞争力呢?一点假设推测,供大家一笑。

综上所述,黄头奴也好、金头奴也好、黄头奚子也罢,在诗人的眼中,都是一种宽泛的文化指称,既是借用黄头影射对方的非我族类与蛮夷特征,也在用揶揄的心态在讽刺对方是乳臭未干的黄头奴仆。在这个方面,不管诗人是唐代的杜甫,还是宋代的陆游,不管诗歌中指的是安禄山叛军还是女真金国人,都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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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发郎与黑发郎

你看,同样是南宋的魏了翁,他不仅曾经在诗歌中用金头奴去影射女真人,在他自己的其他诗歌中,也经常其他的借喻,在写给张总领的寿词中,提到了“胡尘”,“倚西风、胡尘涨野,隐忧如猬。”(《贺新郎·张总领□□生日》),在《送宇文侍郎(绍节)知泸州》一诗中,提的是虏师:“先声劘塞垣,虏师不足遁“。在本诗中,魏了翁还提到“破羌赵营田,胜楚何缮堰”。这不仅是对宇文绍节的期待与勉励,也是把金人比喻为汉代赵充国所击败的匈奴、氐羌了。

魏了翁在诗歌《次韵李参政湖上杂咏寄龙鹤坟庐》其中两首云:“百年狐兔窟,污我黄河流。盘盘帝王州, 仅与瓯脱侔。 秋风壮夫泪,禾黍莽平畴”。“ 江左忧佛狸, 荆州忌老瞒。 既虞薪下火,又耻泥中蟠。不虞复不耻,志士宁无叹。”在这两首诗中,他用了不少典故,不仅将金国比喻为狐兔,也用了不少人文借喻,“瓯脱”是将女真借喻匈奴,因为瓯脱是匈奴边界的构筑工事与缓冲区;“佛狸”是将女真借喻北魏拓拔氏,因为拓拔焘小字佛狸;“老瞒”是将女真借喻为南下荆州的曹操。这里所有比喻的共同之处,就是南方的政权,面对北方势力南下的威胁。

在魏了翁从靖州回乡时所作诗《十一月九日新滩李□示余开禧三年四月九日所跋外舅杨宪使滩字韵诗为次韵》中有云:“忆从筮仕岁涒滩,三十余年阅暑寒。抚事无成人潦倒,怀人有梦涕汍澜。家山扰扰胶胶里,庙社禧禧出出间。欲上青天愁险绝,谁能为我斩楼兰。”在这里,诗人又将女真借喻为楼兰。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写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而他面对的“楼兰”,大约是突厥,陈老总有云:“ 脱手斩得小楼兰”,这里的楼兰是指的日军。更加不说历代诗人都把北族称为匈奴了。

所以,作为诗人,他可以将女真比喻成匈奴,也可以比喻成鲜卑,可以用狐兔影射对方的非我文明,也可以用黄头影射对方的非我族类,非但诗无达祜,文也无常势,无非借力打力。万万不可去与文人与诗歌去胶柱鼓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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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发与黑发比较,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所以黄既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不正常的幼年状态,比如黄毛丫头,黄头奴子;

黄发也可以是与黑发的常人所不同的体现强悍力的异相,比如水浒中的诸多强人,都是赤发、黄发、并非是要去体现他们是异族,而只是要体现他们的异相背后的异能。

你看,燕顺的外貌,“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腰阔气冲天”,李逵则是“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 段景住则“焦黄头发髭须卷,盗马不辞千里远”,而皇甫端则是“碧眼黄须,重瞳,虬髯过腹”。而外号赤发鬼的刘唐,“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这些好汉,一个个都是黄须、黄眉、黄发、黄毛,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外国人,异族人,而是因为上合星宿,身怀异能;同样,历史与文学中固然有很多对于黄头鲜卑、鲜卑黄须的外貌描述,但是像曹操儿子曹彰这样的“黄须儿”,却在史料中没有任何关于他是鲜卑血统的记载,所以曹彰的黄须儿,从逻辑上说,就跟李逵、燕顺、段景住一样,是一种对于勇武、异能要素的强化。

当然,黄发也可以用来表示他族,乃至妖怪,或者神异之人。

五百罗汉中有金首尊者,即金头仙人,又称作劫比罗仙,迦毗梨仙、紧闭罗仙、迦夷罗仙、迦比罗仙,全称迦毗罗大仙,意译为黄头仙、龟种仙、金头仙、赤色仙等。他本是印度的外道之一,后来弃恶从善,皈依佛教。

《西游记》中,也有金顶大仙,他是灵山脚下玉真观上仙,京剧《盘丝洞》中有金头大仙,则是妖精,因为蜈蚣中有一个种类就是金头。蜘蛛精月霞仙子等七人,化身女子,擒住唐僧逼婚。猪八戒遇月霞仙子,为丝所缚,孙悟空火烧蛛丝,并幻化假唐僧戏弄七妖,救出真唐僧。遇蜈蚣精金头大仙而大败之。

同样,黄头黄发也是人的诸如营养不良、为人羸弱、面貌丑陋的不正常状态的表征。

《三国群芳谱·蜀书·黄氏传》有云:

黄氏之父黄承彦, 沔南名士也。多诲女以诗书,然黄氏不喜《诗经》,犹好《春秋》。其父奇之,问曰:”汝何故好春秋征伐之事。”黄氏答曰:今主上暗弱,朝野昏乱,前有黄巾流沸与九州,今有诸侯逐鹿于四海,天下有《春秋》争霸之势而无《诗经》大雅之风。女子处世,当良助夫君,匡正天下,怎能囿于情爱,怠于雅乐。” 其父闻之,称曰:”此乃人臣之言,恐难寻夫。” 后荆州牧刘表为其子琦求黄氏为妻,蔡瑁及后妻蔡氏恐琦引黄承彦为援以说表,遂谤黄氏曰:” 荆州有黄氏,黄头而色黑。劝郎慎又慎,莫择阿丑女。”琦因之不喜黄氏,表遂罢。黄承彦本愿陈表以实情,黄氏谓之曰:”娶妻重色不重德,此非阿爹之良婿。”其父遂不语。

所以,对于我们自己所处的黑发的我相, 黄发 , 究其本质,就是一种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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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姬归汉图》中的胡雏

与诗歌文学一样,艺术图像本身也有主观虚构的一面,那我们选取站在中原人立场上表现北族要素的文姬归汉昭君出塞类主题来看看,假设艺术家想去表现异族的小孩,在艺术图像要素上是如何着手的。因为文姬归汉主题不仅必须描绘到北族的装束风貌,也必然涉及蔡文姬从匈奴带回来的自己的儿子“小胡”在艺术图像上是怎样去体现的。在选材中,画面中没有胡儿的画作,就不在选取范畴之中。哪怕是名作。

1、(传)陈居中《文姬归汉图》(局部)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上述此画中,蔡文姬的两个匈奴儿子年纪不大,但是浑身北族装束,也就是说,艺术家在表达两个匈奴少年的时候,用以强调其胡性的,是胡帽、胡服,并没有动用他们的头发的颜色。在中原人眼中,北地凛冽,保暖要紧,而一旦暖帽厚服在身,也已经足以发挥胡汉的甄别作用,也就不用再去动用其发色的甄别作用了。

2、宋代佚名绢本设色《文姬归汉图》波士顿美术馆藏

在上述画中,蔡文姬的两个匈奴儿子浑身北族装束,但是在艺术图像上,他们脱了帽子,开始聚焦自己的头发,也就是说,艺术家在表达两个匈奴少年的时候,用以强调其胡性的,开始动用他们的头发要素。开始去动用其发型、发色的甄别作用了。在画面中,不仅两个胡雏的发型是契丹的髡发,而且发色也呈现出一种黄色。但是这种黄色中杂有黑色,这反映了艺术家的一种游移心态,黄发到底是表明了一种品种意义上的族别,还是一种未成年的年纪上的区分要素?黄中带黑,是在象征这两个娃娃是汉匈的结合吗?耐人寻味。

3、传宋李唐《归汉图》

虽未必为李唐所绘,然一般以为出自南宋画院中人,图卷中所绘的人物形象为宋代契丹人,卷前有清乾隆帝题记,并铃有乾隆鋻赏等印,卷后有张大千题跋。

从蔡文姬身边胡雏的视觉表现看,非但胡服宛然,而且头发为幼黄,与蔡文姬露出的黑发形成鲜明反差。

4、佚名《文姬归汉图》

佚名残卷《文姬归汉图》,香港佳士得2003秋季拍卖会,绢本设色,纵27.7厘米,横51.2厘米。鉴藏印:李倜(13-14世纪,字士弘,号昀峤,一号员峤真逸,元太原人。官至集贤侍读学士。好学博洽,以好书名天下,稍暇则取晋右军王羲之书纵笔拟为之。颜所居山房曰拟晋。其游戏笔墨,皆超悟不群。) :河东李倜士弘章;谢淞洲(17-18世纪,江苏长洲人,字沧湄,号林村。布衣。工书画。精于览古。世宗召至京师,命其鉴别内府所藏书画,留京一载而归。):淞洲藏画;其他:颐庵老人藏画印。

在上述画作中,蔡文姬的黑发,与其他胡人的黄发显示出了很大的区别,作为胡雏的儿子的黄发,也不再仅仅表示幼年,而具备了族别的区别要素。

3、华喦《昭君出塞图》

华喦《昭君出塞图》立轴,绢本水墨,纵125.1cm,横58.5cm。画角钱镜塘钤印:“海昌钱镜塘藏”。北京匡时国际拍卖2019年12月清代“扬州画派”作品专场。

在上述画作中,王昭君两个匈奴儿子的外族特色,是通过辫发,胡服,胡帽来甄别的,由于是水墨,所以没有去反映头发的发色是黄还是黑。

4、清代李坚《文姬思汉图》

在上述画作中,蔡文姬的两个匈奴儿子的头发相对蔡文姬本人呈现黄色,但是其中也有少年黄头的成分。

5、清代冯琳《文姬归汉图》

《文姬归汉》图轴为清代张掖画家冯琳所作,张掖市博物馆馆藏三级文物。整幅作品整横77厘米,纵226厘米,宣本设色,写意技法,画中文姬品貌端庄,身着胡服,身后有一侍候胡人,托腮而仰视文姬,依依难舍之情跃然纸上。左上有墨笔行书题跋"画存仁兄大人即正,西塞山樵冯琳指法"。

在上述画作中,蔡文姬身边胡儿,假设是儿子,那么他的外族因素是通过胡帽胡服来表现的。

6、清代《文姬归汉图》

清《 文姬归汉》图,纵32.2厘米,横245厘米。文姬头戴暖帽,肩披绒裘,穿窄袖短衣,着百褶长裙,是胡汉一体的打扮。

在上述画作中,蔡文姬身边两个胡儿,他的外族因素是通过胡帽胡服、髡发的发型来表现的。头发的黄色没有得到主要聚焦。所以游移不定。

7、清代《文姬归汉》杨柳青年画 杨柳青博物馆

在上述画作中,蔡文姬身边两个胡儿,他的外族因素,不仅通过胡帽胡服、髡发的发型来表现,而且头发稀疏幼黄,但是这里的头发颜色,并不是表现异族的主要手段,因为画面中成年胡人的头发胡子都是黝黑黝黑的,所以小胡头发的稀疏幼黄,主要是表现年幼。

综上所述,在表现年幼胡人的图像艺术中,主要依靠服饰发型,其次辅之以头发的幼黄特征,由于胡雏本身处于幼年,所以头发发黄,不仅可以表达族别,也可以用以表达年幼。这种语意上的多层含义的暧昧状态,与南宋诗人诗句中的“黄头奴”的用法非常类似,那就是既有对族别的聚焦,也有对其不成年奴仆的一种讥讽。

况且,同一个名称本身也有不同层面的演进与提炼,比如,匈奴一词,最核心最简练的,就是对匈奴这个族群的指称,然后拓展,也演变为类似匈奴人的游牧人的称呼,比如白匈奴,然后再延展,变成对所有北方南下农耕地区的游牧部落的隐喻,就欧洲人而言,最后也宽泛为对所有凶狠敌人的泛指,反法同盟把拿破仑比喻为匈奴,而二战时期,同盟国的报纸,把希特勒的纳粹德国比喻为匈奴。这就是语意的嬗变。金头奴、黄头奴的词意之嬗变,其逻辑也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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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关于金头王的金头问题

现在网络上有一种说法,说“金头奴”即指东北少数民族的小厮或士兵,其中的一个举证就是出自《唐书·李匡威传》中的称李匡威为“金头王”。我们今天就来考察一下这个“金头王”的成色。

金头王 李匡威

史载,李匡威为范阳人(今北京),其父为卢龙节度使李全忠,公元886年李全忠去世,李匡威承袭了父亲的职位。卢龙节度使是河北三镇之一。包括幽州、蓟州等九州之地。被人称为金头王。至于金头王之出典,我们来看一下原典记载:

其一、《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三十七 籓镇卢龙》载:

李全忠,范阳人。仕为棣州司马。有芦生其室,一尺三节,怪之,以问别驾张建,建曰:“芦,茅类,生于泽,公茅土兆也。传节者其三世乎?”罢归,事可举为牙将。可举死,众推为留后。光启元年,拜节度使,未几卒。

子匡威嗣,领留后,进为使。性豪爽,恃燕、蓟劲兵处,轩然有雄天下意。与赫连鐸共攻太原,争云、代。李克用使安金俊攻鐸,匡威救鐸,战蔚州,射金俊杀之,乃共表请讨沙陀,而硃全忠亦上言愿协力,故张浚因请用兵矣。浚败,克用攻云州,以骑将薛阿檀为前锋,设伏河上。鐸以精骑追阿檀,抵河而伏起,乃大败,禽其将贾塞儿,遂围云州,堑而守,分兵出井陉,屯常山,大掠深、赵。匡威以步骑万馀援王镕,克用还,因急攻鐸。会食尽,鐸弃州奔匡威。克用取云州,表石善友为刺史。鐸本吐谷浑部酋也,开成中,其父率种人三千帐自归,守云州十五年。至是,失其地。

景福初,镕诱太原将李存孝降之,克用怒,伐镕。镕来求救,匡威遣将赴之,克用去。明年,兵复出井陉,匡威自将援镕,将行,置酒大会。其弟兵马留后、检校司徒匡筹妻张,国艳,匡威酒酣,报之,弟怒,匡威军次博野,乃据城自为留后。天子即授检校太保,为节度使。匡威麾下多去,屏营无所归,留深州,遣其属李抱贞上书愿入朝。时京师数寇难,人人危惧,传言金头王且来,皆亡窜山谷。抱贞还,而镕已迎馆于镇。匡威引抱贞登城西大悲浮屠,顾望流涕,美其山川,乃共图镕。阳为镕缮甲,治城堑,施授方略,阴施予,以倾士心。镇军忠于王氏,皆恶之。匡威亲忌日,镕过慰。匡威士衷甲劫镕入牙城,战不胜,镇人斩匡威以徇。匡筹表诉诸朝,檄暴镕罪,攻乐寿、武强以报。

始,匡筹之夺也,燕人不以为义。刘仁恭出奔太原,克用倚其谋,下武、妫二州,败匡筹于居庸关。李存审与战,匡筹又败,挈其族奔京师,次景城,沧州节度使卢彦威杀之,掠入车马僮妓。妻方乳,不能进,仁恭获之,纳于克用为嬖夫人。始,匡威见逐,叹曰:“兄失弟得,皆吾之宗,无所悔,然其材恐不足以守。”果亡,而幽州地归克用,以仁恭为帅。

其二、同样的事情, 《资治通鉴》的记载是:

李匡威之救出熔也,将发幽州,家人会别,弟匡筹之妻美,匡威醉而淫之。二月,匡威自镇州还,至博野,匡筹据军府自称留后,以符追行营兵。匡威众溃归,但与亲近留深州,进退无所之,遣判官李抱真入奏,请归京师。京师屡更大乱,闻匡威来,坊市大恐,曰:“金头王来图社稷。”士民或窜匿山谷。王熔德其以已故致失地,迎归镇州,为筑第,父事之。

其三、同样的事情,《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则云:

李可举,本回鹘阿布思之族也。张仲武破回鹘,可举父茂勋与本部侯王降焉。茂勋善骑射,性沉毅,仲武器之。常遣拓边,以功封郡王,赐姓名。

时可举遣将李全忠攻易州。有次将刘仁恭者,多权数;攻之弥月不下,乃穴地道以入。其城既下,易州士卒稍骄。王处存引轻军三千,以羊皮蒙之,夜伏于城外,仍别于间道以骑士伺之。燕军望见,谓之群羊,争趋焉。处存乘其无部伍,一击大败之,寻复其城。全忠遁归,惧可举罪之,收其余众,反攻幽州。可举危急,收集其族,登楼自燔而死。

匡威弟匡筹,妻张氏有国色。师将发,家人会别,匡威酒酣,留张氏报之。匡筹私怀忿怒,匡威军至博野,匡筹乃据城自为节度。匡威部下闻之,亡归者半。匡威退无归路,将入觐京师。时匡威留于深州,遣判官李抱贞奉章以闻。属京师大乱之后,闻匡威来朝,市人震恐,咸曰“金头王来谋社稷”,士庶有亡窜山谷者。匡威其实不行,欲图镇州,示无留意。熔以匡威再来援己,致其失师,遣使迎归府第,父事之。匡威为镕城郛缮甲,指陈方略,视镕如子。每阴谋骤施,以悦人心。镇之三军,素忠于王氏,恶其所为。会镕过匡威第慰忌辰,匡威缟衣裹甲,伏兵劫镕入牙城。镕兵逆战,燔东偏门,军士呼噪登屋,矢下如雨。镕仆墨君和乱中扶镕登屋免难,而斩匡威以徇。

其四、《太平广记 · 卷一百三十八·征应四》李全忠条

唐乾符末,范阳人李全忠,少通《春秋》,好鬼谷子之学。曾为棣州司马,忽有芦一枝,生于所居之室,盈尺三节焉。心以为异,告于别驾张建章。建章博古之士也,乃曰:“昔蒲洪以池中蒲生九节为瑞,乃姓蒲,后子孙昌盛。芦苇也,合生陂泽间,而生于室,非其常矣,君后必有分茅之贵。三节者,传节钺三人,公其志之。”全忠后事李可举,为戎校,诸将逐可举而立全忠,累加至检校太尉,临戎甚有威政。全忠死,子匡威,为三军所逐。弟匡俦,挈家赴阙,至沧州景城,为卢彦盛所害。先是匡威少年好勇,不拘小节,以饮博为事。曾一日与诸游侠辈钓于桑乾赤栏桥之侧,自以酒酹曰:“吾若有幽州节制分,则获大鱼。”果钓得鱼长三尺,人甚异焉。(出《北梦琐言》)

其五、《北梦琐言 》记载:

唐乾符末,范阳人李全忠少通《春秋》,好鬼谷子之学,曾为棣州司马,忽有芦一枝生于所居之室,盈尺,三节焉。心以为异,以告别驾张建章。建章积书千卷,博古之士也,乃曰:“昔者蒲洪以池中蒲生九节为瑞,乃姓蒲后子孙昌盛。芦者茅也,合生陂泽之间,而生于室,非其常也。君后必有分茅之贵。三节者,传节钺三人,公可志之。”全忠后事李可举为戎校,诸将逐可举而立全忠,累加至检校太尉,临戎甚有威政。全忠死,子匡威嗣。匡威为三军所逐,弟匡俦为太原所攻,挈家赴阙,至沧州景城为卢彦威所害。先是,匡威少年好勇,不拘小节,自布素中以饮博为事,渔阳士子多忌之。曾一日,与诸游侠辈钓于桑干赤栏桥之侧,自以酒祷曰:“吾若有幽州节制分,则获一大鱼。”果钓得鱼,长三尺,人甚异焉。

有马郁者,少负文艺。匡威曾问其年,郁曰:“弱冠后两周星。”傲形于色。后匡威继父为侯,首召马郁问曰:“子今弱冠后几周星岁”郁但顿颡谢罪。匡威曰:“好子之事,吾平生所爱也,何惧之有”因署以府职。其阔达多如此类,故人多附之。葆光子尝见范阳熟人说李匡俦妻张氏国色也,其兄匡威为帅,强淫之。匡俦按剑而俟,夜深,妻回,出步辇,为其夫杀之。匡威羞见其弟及将校。或言欲将兵救援镇州,既出城,三军立匡俦为帅,匡威遂称欲归朝觐,行次常山,又有劫质王之事。匡俦移牒王,往复指陈,终不及淫秽之事,讳国恶也。

可见,李匡威在当时之京师以及社会上,普遍被称为“金头王”。那么,李匡威为什么被称为金头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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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史料的罗列,我们可以明白以下几点:

第一、李匡威的父亲是李全忠,上述罗列之史书文本上没有标明他们父子的族别,也就是没有强调李氏父子族别的特殊性。李全忠开始的时候,是作为州司马的职位,后来事李可举为牙将,在李可举死后,众人推为留守。后拜节度使。也就是说,至少在众将心中,李可举死了之后,大家心目中合适的人选,就是李全忠。这是说的能力。之后,李全忠死,李匡威继任。这在晚唐的时候,父亲一死,儿子被推戴为留守,再转正为节度使,是一种藩镇惯例。所以,李匡威本身没有特别的民族色彩,至少史书文本中没有记载,所以他的被大家称为金头王,很可能是因为成为了幽州之主,从而沿袭获得的金头王之称。

第二、幽州之主 之所以可能被称为金头王,一种可能性,是因为李匡威父子的前任李茂勋、李可举父子的缘故,因为史书中记载得很明白,他们都是回鹘阿布思之族,因战功被封郡王,而被赐李姓。阿布思其实是铁勒九姓的同罗一支,乃天下精骑,后被安禄山受降,所以禄山骑兵天下无敌。那么,既然李茂勋、李可举父子是回鹘人,他们是否就是黄头回纥呢?

回纥汗国崩溃之后,除了西迁的高昌回纥、甘州回纥之外,还有南迁的约十万之众。其中 李茂勋、李可举父子的部众就属于南迁之部,他们南下之后,隶属幽州节度使张仲武。

而西迁的甘州回纥在崩溃之后几十年后,在北宋元丰四年,史书上才出现一个叫做“黄头回纥”的部落,史学界不少人认为黄头回纥就是甘州回纥中退守沙州的余部,但是对此学术界也有争议,因为当时黄头回纥活动于塔里木盆地南到阿尔金山北麓一带,同时其成分也很复杂,除了回纥部众,还有拔悉密、突骑施(其中有黄头突厥)、黠戛斯等部。所以马长寿认为黄头回纥更可能是高昌回纥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就算回纥中确有黄头的存在,也未必是李茂勋、李可举父子所率的南迁之众,那么,假如当时的人们由于外观的特点去称呼盘踞幽州的李茂勋、李可举父子为金头王,也是大概率地因为李氏父子率领的回纥军中大致存在黄头的特别视觉要素,从而这样一种异样的、特别能表现其为少数民族军团的特点被大家加以捕捉、放大和提炼,从而成为李氏回纥军的一个整体的诨号了。并且,由于本人未必是回纥人的李匡威,一旦继承了幽州的军队遗产,而成为回纥军团的领导,所以代表回纥军团领导称号的金头王一词,也就顺利成章地成为了继任者李匡威父子的称号了。这是一种可能性。

自然,你大可发挥想象,去猜测,李全忠可能是李可举的养子,晚唐五代北族统帅都喜欢豢养假子,结以恩义,成为护卫,而一旦成为义子,也就多改成同姓,同样,你也可以去猜测,或者李全忠父子就是跟随李可举内迁的回纥人,只是史书中没有提及而已。或者,你还可以去猜测,李全忠虽然未必是回纥,但可能是其他少数民族,他的李姓可能是唐廷赐给的,因为这类的名字,太像是朝廷赐给少数民族酋长的了。但是,这些都只是可能性,也都只茶余饭后的猜想而已。

第三、黄头一词,可能是黄帽黄巾。

唐代《昭君变文》其二有云:

单于见明妃不乐。唯传一箭,号令□军。且有赤狄白狄,黄头紫头,知策明妃,皆来庆贺。须命缧●拓驼,菆菆作舞,仓牛乱歌。百姓知单于意,单于识百姓心。良日可惜,吉日难逢。遂拜昭君为烟脂皇后。

在这里,黄头紫头,与赤狄白狄并列,都是用以说明族别的。黄头你还可以说,是因为头发颜色的确为黄,但是紫头,你就不好比附发色了。所以这里的紫头也好,黄头也罢,都应该说的是部族的名称。而之所以该部得名黄头、紫头,都并非头发的颜色,而很可能是其他文化因素。所以著名敦煌学家项楚在作注时就认为,黄头紫头就是指的突骑施的黄姓、黑姓。之前我们也说过,突骑施的黄姓被称为黄头突厥,所以由此,连黄头突厥中的黄头,也未必是指的黄色头发了。

同时,日本学者佐口透将黄头解释为黄帽、黄巾的装束。中国学者钟焓也认为,非但黄头突厥应该解释为黄帽部众,连黄头室韦,黄头女真也应做如是观。在《新唐书.黄巢传》中,就描述了官军头束白巾、黄巢军头束红巾的细节,也描述了黄巢军队披发的状态。这就有意思了,是说,黄头的称呼,可能并非全是指的头发,而是,如果你头上戴了黄帽,黄巾,同样可以称为黄头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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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头军

与幽州金头王李匡威同时期的唐末历史上,史书记载了多次黄头军的史料。比如, 《新唐书》卷一百六十七云:“忠武戍卒服短后褐,以黄冒首,南方号‘黄头军’,天下锐卒也。”这是说的忠武黄头军;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宋涯为容州刺使、容管经略招讨处置使,二人曾经令士卒效法忠武黄头军之装束。这是说的岭南黄头军、容州黄头军。既然忠武黄头军明显的就是以黄帽首,是戴的黄帽,黄巾,岭南黄头军、容州黄头军模仿的又是忠武黄头军,可见岭南黄头军、容州黄头军的称呼也是由于黄帽黄巾。

《新唐书》卷二百八云:“初,成都募陈许兵三千,服黄帽,名‘黄头军’,以捍蛮。”《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三亦云:“(崔安潜)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将赍牒诣陈、许诸州募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用之,得三千人,分为三军,亦戴黄帽,号黄头军。……蜀兵由是浸强。”这是说的西川黄头军,而西川黄头军的得名也是同样因为“服黄帽”“戴黄帽”。

《新唐书》卷一百八十八记载:“初,(杨)行密有锐士五千,衣以黑缯黑甲,号‘黑云都’。又并盱眙、曲溪二屯,籍其士为‘黄头军’,以李神福为左右黄头都尉,兵锐甚。”这是说的淮南黄头军;

《旧五代史》卷九十一云:“既而梁将葛从周拔刑、铭,唐武皇挥兵南下,筑垒于青山口。(李)周向背莫决,因思卢岳之言,乃投青山寨将张污落,武皇赏之,被万胜黄头军使。”这是说的 万胜黄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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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在唐末史料中,黄头军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与称号,获得黄头军的部队往往勇猛善战,而其得名又是因为头戴黄帽,头裹黄巾。而不是因为黄头发。黄头军的称呼在社会上已经形成一种广泛共识。

从这个角度,幽州李匡威的被人喊为金头王,也完全可能就是因为他的手下存在着黄头军,所以作为黄头军首脑的李匡威,自然可以被称为金头(黄头)王了。 黄头军在这里的含义,就跟黄巾军、红巾军、蓝帽回回的用词特点一样了,比如水浒中的强人,都头戴红巾,少华山的强人下山抢亲的时候,都是头戴红巾:

红旗闪闪,赤帜翩翩。小喽啰乱搠叉枪,莽撞汉齐担刀斧。头巾歪整,浑如三月桃花;衲袄紧拴,却似九秋落叶。个个圆睁横死眼,人人辄起夜叉心。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便将小喽啰摆开。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啰两势下呐喊,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李逵上山之后,也是头戴茜红巾, 所以水浒中社会上的人都把强人称为红头子,宋江施计扮演秦明去青州“假扮红头子杀人放火”。可见,头裹红巾可以叫做红头子,那么现在头裹黄巾,自然也就可以去叫做黄头军,黄头军的领导,自然就可以是金头王了。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九曰记载了一条十分要紧的史料:“初,忠武精兵皆以黄冒首,号黄头军。(大中十二年七月)李承勋以百人定岭南,宋涯使麾下效其服装,亦定容州。安南有恶民,屡为乱,闻之,惊曰:‘ 黄头军来袭我矣 !’ ”

安南的恶民,一听见头戴黄帽、号称黄头军的忠武军即将来临,纷纷惊恐地说:“黄头军来袭我矣!”,这跟《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三十七 籓镇卢龙》所载京师一听说李匡威要率军前来,就马上“人人危惧,传言金头王且来,皆亡窜山谷”、跟《资治通鉴》记载京师“闻匡威来,坊市大恐,曰:“金头王来图社稷。”士民或窜匿山谷”、跟《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则载京师“闻匡威来朝,市人震恐,咸曰“金头王来谋社稷”,士庶有亡窜山谷者,完全同构,逻辑一致。

在上述文本叙事中,大家一听说金头王,黄头军要来,第一反应就是惊恐,躲避,可见就是因为黄头军与金头王的勇悍乃至残暴。而黄头军的由来就是明确由戴黄帽束黄巾而致。而金头王在语意上就等于说是黄头军、金头军的首领无疑。所以,李匡威的金头王,未必是因为族别,而很可能是因为所率军队的黄帽装扮与所代表的精锐部队的黄头军称号。但是史书中并没有去明说,幽州李匡威的部队名称是黄头军,所以这也只是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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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金头王的金,可能是抽象的美称

金头、黄头,既可能是发色所指称的族别要素,也可能是黄头装束所代表的特种部队的象征,但是也有其他的可能,比如,假设李匡威真的是改了姓,而本来不姓李,而姓比如刘的时候,他也可以叫做金头王 ,因为刘姓就是金头。比如《乾坤万年歌》中说”天下由来不固久。二十年间不能守。卯坐金头带直刀。削尽天下木羊首“,其中的”卯坐金头带直刀”是指刘的繁体字“劉”。

另外,李匡威身处幽州,称金头王,而《新唐书 》卷一 一《李多柞传》亦载“李多祚,其先靺鞨酋长,号“黄头都督”,后入中国,世系湮远。至多祚,骁勇善射,以军功累迁右鹰扬大将军”。《新唐书》卷一百八十八记载:“初,(杨)行密有锐士五千,衣以黑缯黑甲,号‘黑云都’。又并盱眙、曲溪二屯,籍其士为‘黄头军’,以李神福为左右黄头都尉,兵锐甚。”大家看,这个黄头都督、黄头都尉,在称谓的结构上,与金头王是完全对榫的。黄即是金,黄头就是金头,而所谓的王,就算在当时,也不是一个准确的描述,因为李匡威并没有被封王,他只是一个诸侯。被大家视同为诸侯王而已,就像元杂剧中将汉末荆州的刺史刘表去称为“荆王”一样,因为他是拥兵自立的诸侯,其实就是独立的区域王了,大家心照不宣。所以金头王与黄头都督可以并行,无非一个是爵位,一个是官职,在北族诸如匈奴突厥的归义部族中,很多领民酋长,既是北族的王,统领着自己的部众,同时又是行政上的大当户、大都尉,非常常见,同时一旦归化,也被中原朝廷羁縻为都督、都尉,也很正常。

这里要说到一个人,那就是金兀术,兀术本名完颜宗弼,金太祖阿骨打庶子,母元妃乌古论氏,在兄弟16人中排行老四,中原俗称四太子。据介绍,其女真名兀术、乌珠、乌主、斡啜等皆为女真文ud u一字的不同译音,汉义为头。金代有曷懒乌主猛安印,曷懒乌主即 曷懒兀主。

《金史》中在金兀术的介绍中,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宗弼,本名斡啜,又作兀术,亦作斡出,或作晃斡出,太祖第四子也。“金兀术也叫晃斡出,这个神助攻,让我们产生了有趣的联想,原来所谓的金,未必是大家理解的以国为氏,而完全可能就是一种名号之前的修饰美词,在这里,既然兀术与 斡出同义,所以 金与晃也应该是一事,所以,在这里,晃只是采用了读音,是由黄而来,而黄就是由金而来,所以 晃斡出就是黄 兀术,也就是 金兀术。

这种一字两意、既表音又表意的特点, 在契丹小字中也很常见,契丹语中,黄与金都是女古,《辽史·国语解》:“女古,金也。”;《新五代史》卷72《四夷附录第一》记载:“契丹自后魏以来,名见中国。或曰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其居曰袅罗个没里。没里者,河也。是谓黄水之南 ,黄龙之北,得鲜卑之故地,故又以为鲜卑之遗种。”《契丹国志·初兴本末》记载:“契丹之始也,中国简典所不载。……本其风物,地有二水。曰北乜里没里,复名陶猥思没里者,是其一也,其源出自中京西马盂山,东北流,华言所谓土河也。曰袅罗箇没里,复名女古没里者, 又其一也,源出饶州西南平地松林,直东流,华言所谓潢河是也。“

可见,契丹语中的女古,也写做 袅罗个,本意是金,但是以女古命名的河,也叫潢河、黄水。这条河在蒙语中叫西拉沐伦,也就是黄河的意思。所以在契丹语中,金也可以通黄。 契丹小字中的“山”字,根据具体情况,既可以表示黄,也可以表示金。 这跟金兀术也叫晃 斡出的逻辑是一样的。

此其一。

兀术有头的含义,锡伯语中有乌珠牛录一词,意思是一乡,这是察布查尔县原锡伯军营的编号成为地名的例子,而其他的比如依拉齐牛录,意思就是三乡。头也可以延伸为首领、首脑、元首。比如西夏开国君主元昊的自称兀卒,《西夏书事》云“元昊既袭封,衣白窄衫,毡冠红里,冠顶上独垂红结绶,表异蕃众,复以李赵赐姓不足重,自号嵬名氏,称吾祖。吾祖,华言可汗也!于是属族悉改嵬名”。吾祖,兀卒,乌珠,都是一词不同的音转。在西汉末年,匈奴单于中,就有叫做 乌珠留若鞮单于的,由于 若鞮按照史书的记载是汉语“孝”的意思,也是呼韩邪单于率部南归之后,其单于名号有别于北匈奴单于名号的特殊序列标注,所以 乌珠留若鞮单于也往往简称为 乌珠留单于。

所以,所谓的金兀术,既然兀术的含义就是头,金兀术其实也就是金头,金兀术也就是金头王,黄头都督,黄头元帅。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理解,所谓的金头王、金头都督、也许就是说的金首领。那么这个金,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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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金兀术也叫晃斡出,金在这里与黄进行了转化,那么我们也可以理解这里的金,这里的黄,其实完全可能就是一种职务之前的修饰名号,同类的,比如,皇太极,皇在这里既是神圣的含义,也同时可以用黄的读音来表达,所以皇太极,其实也就是晃太极、黄太极、金太极。因为太极本身就是台吉的音转,而台吉又源自于中原的太子一词。由此可见,满清的皇太极,其实就是说的黄太子,黄通金,所以也就是金太子,明代的文献中,往往把皇太极写作黄台吉,而金兀术本身不仅叫晃斡出,黄首领,金首领,他自己也叫四太子,其实就好比是四台吉,四太极。

皇太极不仅在史书上又称黄台吉,也称洪太主,早期多以蒙古语封号音译的”弘他时“相称,其实更加说明,洪—弘、黄—皇,无非是读音上的通转,一说还有把黄台吉称为红台吉的,既是黄,也是红,可见黄在这里并非是表示颜色了。 明代右翼蒙古有库图克台彻辰洪台吉,黄台吉、珲台吉、洪台吉、鸿台吉在史书中频频出现,其实都是一音之转。这是说的读音上的通转。

而金对于黄,则是含义上的通转。比如,明代的时候,蒙古右翼土默特部领主也有叫辛爱黄台吉的,汉籍简称黄台吉;除了黄台吉,还有金台吉(叶赫那拉·金台吉,又译“金台石”、“锦台什”,末代叶赫贝勒。为建州努尔哈赤攻灭),与金兀术的称呼同构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元昊正式称帝前“自称兀卒已数年。兀卒者,华言青天子也,谓中国为黄天子”。这个记载十分有意思。他说明,西夏元昊的自称 兀卒的含义,是青天子,假设放在突厥语中,青色大致是Koko,与上天神圣相关,而这里所谓的中国是黄天子,这个黄,其实也就是金,这时候,也就是金首脑的含义。

那么,在这样一种词语结构中,与黄、洪、珲、皇同构、而与黄同音的金,又是什么含义呢?《辽史·营卫志上》说得分明:“ 女古斡鲁朵 , 圣宗置。是为兴圣宫 。金曰‘女古’。”可见,既然 女古斡鲁朵就翻译为兴圣宫,女古就是金,所以,金至少在中古北族语汇中,或有兴圣之意。

由此可见,在这样的一种语境中,金头王本身就可以是一种金(黄)首领的美称。而宋元时期,也出现了若干的金头将军。比如后晋与契丹作战时就有“金头上将”,《旧五代史》·晋书八 少帝纪二记载:

壬戌,杨光远率兵围棣州,刺史李琼以州兵击之,弃营而遁。冀州奏,败贼军于城下,见舁棺者,讯其降者,曰“戚城之战,上将金头王中流矢而死,此其榇也。”

而在评书《呼家将》中,在银鞍殿拜见北国总盟主火葫芦王的国王中,不仅有下承国的银头王耶律肖银,也有上承国的金头王耶律肖金,这自然是演义,但是也表现了某种认知。

有关于金头奴的文化探索,我们以后有空继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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